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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不从周(78)

作者:绿皮卡丘 阅读记录

谢郁文问心无愧,并不惧怕他,可众目睽睽之下,官家一举一动都叫人留心着,平白无故盯着一个臣女看,这该叫臣下们怎么想?

她愈发觉得这位官家莫名其妙,想瞪回去,头一扬,还是忍住了。

今晚的事来得突然,还没来得及与爹爹说上话,谢家这艘大船,风和日丽的时候她已经能胸有成竹地掌舵,遇上点微澜细浪,她也不愁摆不平,可一旦事涉朝局,便像是永夜里的漩涡,她看不清摸不透拿不准,还得靠谢忱这个定海神针。

官家想叫谢家乖乖听话,谢家自然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可究竟要摆出什么姿态,还得从长计议。

一倏忽间,脑海里飞快转过这许多念头,思来想去,结论只有一个,眼下不是她恣意妄为的时候,暂且还是得将官家敷衍好了。

想通了这茬,谢郁文换上一副端稳的笑,大大方方迎上官家的视线,双手托着酒盏一送,以示敬意。不紧不慢地饮尽了,撂在桌上,又明晃晃朝御座上一笑。

她恭谨作态,官家倒看愣了,凉凉的视线一飘,竟有些底气不足。

一来一回的,官家身侧的梁王全看在眼里,急得没法子,唯恐官家又要当众点名,叫谢小娘子下不来台。这下好容易逮着机会,忙寻官家说话,将他的目光扯开了,总算揭过去。

谢郁文到底也松了口气。一盏酒下肚,热辣辣的松泛冲刷着四肢百骸,觉得舒畅,便又添酒抿了一口。她知道自己的斤两,不敢纵性,只当与宋大娘子说说笑笑的佐料,一时也舒泰起来。

四面厅正前方有块空地,江南路教坊司特地排了新曲,吹拉弹唱地为官家助兴。忽然间,那热腾腾的声响却止住了,众人不由随之一顿,齐齐往厅门上望。

只见陆寓微领着对年轻男女走近,挨到御前,那一男一女行了大礼,口称万岁。

正是东海王世子与永安郡主。

两人出现得不明不白,官家也没提这茬,还亲自移步,行至东海王世子跟前,伸手虚扶了一把,温言问了东海王好,又命在梁王下首添了案桌。

大约是意在彰显天子威仪,官家今日着一袭衮服赴宴,端端正正的玄地金龙纹,端得是肃穆庄严的帝王气魄,一言不发地负手立在那儿,也带着股问鼎中原的倨傲贵气。

就算是谢郁文也不得不承认,官家这天子,做的很像那么回事儿。

调开视线,她又去瞧东海王世子。

龙茂之,久仰大名了。因着先前南京府燕春楼之事,谢郁文总自发地将他想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草包公子哥,欢场堆里的脂粉英雄。

谁知竟全不是那样。这东海王世子长得很壮实,虎背熊腰的身形,木讷老实的面容,坐在那矮几后头,活像个秤砣。

谢郁文登时肃然起敬。听说东海王十几个儿子,秤砣瞧着不善言辞,还能脱颖而出封为世子,虎背熊腰里盛满的不是墨水,就是坏水。

谁知秤砣朝上方的御座拱了拱手,倒先开口了,哧溜就是一大篇话,都不带喘的。

“建州与官家及先帝一别,数来已快七年。父王常常提及周家两代雄主,心向往之,奈何山长水阔,等闲不得相见。上年听说官家要南巡,父王一早便想着要来余杭朝见天颜,可碍于礼法规矩,藩王等闲不好出封地,想上折子讨恩旨,又怕官家顾惜父王年迈,不叫来回折腾,使我们父子无缘来参拜官家,思来想去,这才悄悄遣了茂之与妹妹来余杭觐见。”

龙茂之侃侃而谈,木讷的神色说着谄媚阿谀的场面话,画面不可谓不滑稽,“此番亲自向官家请安,得以再见天颜,也算是了了我与父王的一桩心愿。父王与茂之擅作主张,还望官家海涵。”

官家奉承话听得海了去了,早就处变不惊,答得不咸不淡,“龙氏忠心效命于朝廷,朕不疑有他。王爷是好心,可朝堂风闻言事,好心怕是会办成坏事。”停了停,俯视龙茂之,“逾矩之事,下不为例。”

龙茂之也不怵,满不在乎地应下,又堂而皇之地和官家攀起了旧交情,“那年初见官家时,官家的右腿才叫流箭射伤了,建州盛夏湿热,伤处几度溃烂发炎,瞧着十分令人忧心。好在官家到底是真龙天子,吉人自有天相,生生扛过去了。”

龙茂之又问,“而今呢,官家的腿没留下什么旧疾吧?”

昔年旧事,虽不是什么不宣之秘,可到底关涉圣躬。龙茂之当着百来号人的面,拉家常似的口没遮拦,实在没这个道理。

龙茂之脑子里是缺根弦么?封了世子的人,不能够吧!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啊。

众人听得尴尬,只想安享晚年的旧勋们则如坐针毡,打心眼儿里羡慕起适才被抬下去的醉鬼。听了不该听的话,看了不该看的场面,折寿啊!

谢郁文却兴致盎然,小心觑着官家的反应。

官家竟然还能气定神闲,拈起一颗果子吃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陈年旧事了,劳你挂记,朕自己都快忘了。十七岁的时候受点小伤,三两天就能上马挽弓,早好全了。”

这都能忍,谢郁文看出了点儿佩服,还有匪夷所思。官家这是有两幅面孔啊!人前是俯治天下的帝王,心思缜密,颇有城府,怎么偏偏到她面前,就成了那样?

她何德何能!

龙茂之长长“噢”了一声,像是笑了,木讷僵硬的面容显得有些憨,指了指身侧一直没作声的永安郡主,“说起这事,我这妹子那会儿还帮着照料过官家呢,看来也是缘分了。”一边示意郡主上前行礼,“官家可还有印象?那时候我妹子才十岁出头,今年都十八了,还没有许人家。”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知道今晚的重头戏来了,纷纷朝那位永安郡主望去。

永安郡主身量娇小,显得稚气未脱,可仪态端庄,在君王面前奏对丝毫不含糊,声口娓娓动听。垂首立着,只露了半张脸,虽瞧不太清面貌,可也能想见姿容必不差。

龙茂之的目光悠悠落在梁王身上,意有所指,“梁王殿下也未曾定亲吧?”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了。

东海王闹了这样一出,竟是为了将女儿送来周家结亲!

官家漠然瞧着永安郡主,心中一哂,龙堃这回真是下了血本。

龙氏裂土封王,东南十二州的千里疆土名存实亡,周家的江山缺了道富饶的口子,这如何能叫官家甘心?龙堃呢,江山更迭间雄踞一方的霸主,哪个是为了最后俯首称臣?困于一时危难,不得以撇下了问鼎中原的雄心,假以时日,未必不会再生反心。

朝廷与东海王两端千斤重的担,中间的的制衡细若游丝,风吹草动都可能崩断。官家巡幸江南,虽无大军压境,可赫赫天威驾临自家西门口,无形的压迫如鲠在喉,东海王想必也会觉得不安。

这当口,龙堃忽然说要和周家联姻,不过是拿女儿的终身,多换几年屯粮积草的时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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