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85)
心上这样想着,笑意不自觉就漫上眼底。陆寓微见她笑,却有些局促,“你乐什么呢?”
是因为他不开心么,不开心就气血上头,那双唇显得格外有血色。谢郁文盯着他朱红的唇开阖,刹那间,无数似真似幻的片段不受控制地在眼前打转,梦与现实交缠在了一处,她恍惚了瞬,鬼使神差地一挺身,扬头伸长脖颈,双唇就那样贴了上去。
蜻蜓点水的一下,也足够她感受了。很温软,和她想象的一样舒服。
真就是极短的功夫,谢郁文便往后一仰,放开了他的唇。完事了餍足中还有些懊恼,怎么就没忍住呢……怪他,提什么亲不亲的呀!她早就好奇了,没成想这下叫美色冲昏了头脑,真就亲上啦。
倒不是羞怯,只是觉得太主动了不好。感情的事,开头时和谈买卖一样,不能太冷淡了叫对方彻底丧失兴致,也不好过于主动,那样不好谈价钱。可以纵溺于一时快乐,但若希求长远,勇气和耐心都不可少。
虽然能觉查出对方的心意,但眼下两人都没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她这样主动,还是有些背离本意。
看着跳脱,本质上她还是个理性且很讲道理的人。
她这边还在天人交战,陆寓微却已经叫巨大的狂喜淹没了。她亲上来的那一下,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她的温存,她就退却了,可这个事实已经足够他乐翻天。
她的亲昵是天底下最好的良药,柔情当真似水,顷刻将他积攒许久的火气浇灭得干干净净。他一下子就不计较了,管他官家还做了什么坏事呢!那都是他的错,与她毫不相干。这笔账他记下了,可他是臣子,与官家算账,是漫长久远的工夫,不该羁绊着她一道,陷在不愉快的经历中。
陆寓微迟迟一笑,兜头兜脑的欢欣无边无沿。她主动亲他,所以应当也是喜欢他的吧,同他喜欢她一样。
早先时候他还在想呢,喜欢小女孩子不开窍,要如何启蒙她往情情爱爱上想,谁知道她果真聪敏,偷偷想开了,他却一点儿没瞧出来。
陆寓微没有经验,不曾亲过别人,当然也没有被亲过。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做什么?他垂下眼帘打量她,却见她脸不红心不跳,愣怔思索的模样,更将他整不会了。
真的,这个姑娘哪哪都与众不同,主动亲他,亲完了却像是在做学问,反思总结,下次更好么?
陆寓微没有头绪,但不论怎样,说真心话总错不了吧!
他低低唤了声她的名字,“郁文……”是第一次,还不习惯,两个字在舌尖滞涩着,却有无限缠绵。
谢郁文觉得有些别扭。她十四岁上得的名字,是爹爹向朝廷表忠心的一道诚意,并不是什么美好记忆,正儿八经入册的名字,还真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
她能领会他的意思,抬头朝他腼腆一笑,“其实我有个乳名,叫葭葭。”
陆寓微“噢”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喊出了口——多好听!琅琅似珠玉,漂亮爽脆,配她再恰当不过。
像是贪慕已久的瑰宝终于持在了手上,自然无比珍视,哪哪都妥帖到不行,越看越爱。
两个字捻在口中呢喃,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是哪个字?”
哪个字呢。谢郁文第一回 见他,那会儿他还叫陆庭兰,她就想起过那句话。
“蒹葭依玉树的那个‘葭’。”
既有他的名字,也有她的。
陆寓微幼时家中遭难,流离边关近十年,诗礼簪缨百年世族的文脉,只传下来了一手字迹卓绝,诗书上的涉猎还不如谢郁文那半吊子墨水。好在这话不是偏僻的典故,他略想一想,很快明白过来,眼中流光熠熠,“是好话。”
深沉的夜,互生好感的两颗心咫尺相依,足以舔舐不久之前被恶人啃出的伤口。绵绵的情意从心上漫开,将春夜染得醺浓。再没有更恰好的时机了,陆寓微定了定心,徐徐开口。
“葭葭,今夜在官家院子里听到你的声音,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是个粗人,血光里蹚了半辈子,加起来都没有那一刻让我惊怕,只恨自己没能护你周全。你是个坚强的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气比这世间大多数男子还高,可是葭葭,你年纪小,没有见过世事险恶,一个人再强大,也难免有独木难支的时候。”
“巧了,我也不是个庸人,有些能够支撑你的力量。我说不来什么好听话,只希望往后的生命里都能陪在你身边,我们可以依靠彼此。你愿意亲手披荆斩棘,我便在你身后,为你遮风避日,若哪天你觉得疲累了,便换我乘风破浪,你只消安心快活坐享其成,我的都是你的。无论怎样都依你——只要你愿意。”
顿了一顿,陆寓微充满希冀地望住她,虔诚而热烈,“葭葭,你愿不愿意?”
第59章
她愿不愿意?
谢郁文略扬着头,凝神望住陆大人。素有定性的人,连告白都说得和缓平静,可那长长眼睫下不住发颤的阴翳,还是出卖了他。
她听得震动,一颗心像是叫人轻轻揪了一下,高高悬起来,甜蜜中掺着惶然。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欢喜到极处的时候,也会揪心。
说不感动是假的。甜言蜜语最容易,嘴皮子上下一动的功夫,但凡脑子清醒的姑娘,不会在乎那个。嘴上说得好听凭什么用?那十分廉价。
陆大人却没有。
陆大人说他不会说好听话,是也不是。他说得质朴,甚至连“喜欢”两个字都不曾说出口,可那其中的意思,比轻飘飘的“喜欢”份量重千万倍。
陆大人瞧着不声不响,却将她里外都在看眼里。他明白她这个人,明白她的性情和心境,并且因为她最本真的面貌欣赏她,纵容她。
他懂得她,这比什么都珍贵。
心中无限柔软,眼角眉梢漫出潺潺的悦色。一夜间发生了许多事,身不由己地牵扯进朝局漩涡,她的生活似乎再难回到从前温实安定的模样。旦夕间心情沉浮,天大的委屈与天大的喜悦交织跌宕,她觉得累极了。可这一刻,陆大人与她咫尺相贴,世间的纷扰都于他们无关紧要,只有心在为彼此而跳。
人世间走一遭,能遇上这样一个全心全意懂得她的人,已经足够值得。
她愿不愿意?若可以,她当然愿意。
可是不能够。
两个人的心都属于对方,身却不由己。
谢郁文没有立即答他的话,悄然叹一口气,欣悦中添了丝怅然,“陆大人,你是三司副督使,官居一品的兵马统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此来余杭是为随扈圣驾,待圣驾回銮中京,你势必也是要跟着回京的……”
陆寓微未听她说好,本来一颗心骤然沉到了底,渐渐地,却听出怅惘的意味——仿佛她也并不是不愿意,只是还有顾虑。
那也是应当。陆寓微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不等她再说下去,艾艾开口,“葭葭,我明白你的顾虑,说实话,我心中本也没有底,所以等到今天才与你剖白心迹……可是方才在官家院子里,我一下就想通了,这哪有什么难的,再简单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