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望断明月台(19)+番外
“知道了,不必伺候。”江冲摆摆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熟门熟路地拐进坤六,随口吩咐重明在外守着不许旁人打扰,便推门进了雅间。
门口正对着的是一架兰草绣屏,屏风上搭着一件女子样式的斗篷。
江冲绕过屏风,果然杜家姐弟俩正对坐饮茶。
杜景华放下茶杯,“你先出去。”
“是。”杜宽在嫡出的姐姐面前向来弱势,欲言又止看了江冲一眼,乖乖退出去了。
“江世子。”杜景华身姿纤秀气度雍容,双手交叠于身前,微微侧首以示礼节,“请坐。”
江冲在心中不禁暗暗感叹,果然是杜家老太太亲手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如此气度风华,莫说王妃,当皇后都使得。
前世这个时候,他已经准备好提亲事宜,杜家姐弟身上的孝期在八月底结束,他原本是打算等杜家孝期一结束便请人上门提亲,谁知寻香阁赴宴给了他当头一棒。
杜景华从身侧捧出一个装饰精美的小锦盒,纤纤玉指推到江冲面前,“此物还你。”
见此事与他预料无差,江冲暗暗松口气,表面只作不懂:“此举何意?”
杜景华道:“待我出孝后,陛下便会赐婚。”
“给谁?”江冲明知故问。
“世子可知,我杜家日渐衰亡的根源在何处?”杜景华抬眼看他,眼底尽是坚定,“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江冲当然知道,上辈子他打定主意起兵造反前收集了不少宫中秘闻,其中就包括杜家日渐衰败,以及他自己妻妾成群却无子嗣的原因。
江冲思绪转得飞快,面上不露一点声色,“我明白,可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选,阿莼姐姐,我或可帮你。”
前世秦王被贬,杜家虽无影响,杜景华却从高高在上的秦王妃沦落为庶人之妻,纵使如此,她也毫无怨言地跟着秦王离开圣都。
“江仲卿。”杜景华淡淡打断他的话,“你须知此事再无转机。先前,我看中令尊令堂的威望,你看中杜家的根基和我持家的手腕,你若愿意,我求母亲帮你物色一位门当户对持家有方的女子。”
“阿莼姐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江冲轻笑。
“生于高门,可不就要心如铁石吗?我自幼仰慕长公主,如今方知,当年下嫁徐太师之子时,长公主未必就是受太后逼迫。”杜景华端起半盏冷茶,“我亦是如此。”
江冲忽地深吸一口气,收起锦盒,“如此,祝姑娘逢凶化吉,早登凤座。”
杜景华依旧端坐,从始至终,连表情都未有过任何变化,“多谢。”
江冲转身离开寻香阁,看着她冷漠的面容,心中竟隐隐庆幸,还好杜家如前世一般主动提出退婚,否则他没法跟韩博交代。
寻香阁汤茶闻名京都,茶水澄澈回味甘甜,是京中勋贵用来附庸风雅的必备之物。
杜景华轻轻叹着气,冰凉的泪水自眼角滑落进杯中,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了心底。
“阿姐。”杜宽连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瓷杯,又取了帕子为她拭泪,“你别哭了,你若后悔,我现在就去帮你把他追回来。”
杜景华看着这个胸无城府的傻弟弟,试图如平日一般笑一笑,可终究没能做到,“你以为我是为江仲卿而哭吗?我是在哭我自己。”
“啊?”
“当年长公主无奈下嫁太师府,既是受太后逼迫,也是形势所迫。我今日又何尝不是?纵使祖母不逼我如此行事,也有局势逼我,没有第二条路可选。”说着,杜景华又落下泪水。
杜宽连忙为姐姐拭泪,“祖母让你哄着他,最起码留些余地,若他对你有情,日后还能有大用处。你做得这样绝,回家怎么交待?”
杜景华接过丝帕,“只要你不说,祖母如何知晓?”
杜宽忙道:“我不说,我绝对不说。可祖母迟早会知道……”
杜景华沉默片刻,忽问道:“你听祖母的还是听我的?”
杜宽:“我当然是听你的,祖母她老糊涂了。”
“你说得对,祖母老糊涂了,不能再执掌杜家。我会想办法,让你尽快袭爵。”
“什么?”杜宽本能地心生退怯之意,但在嫡姐沉稳坚定的目光中渐渐安定下来,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第13章 我心忧且喜
寒来暑往、春去秋至,两年时间匆匆而过。
在这两年中,圣上得了一位舞技超群的新宠,圣都的世家们显赫如故,秦王续娶了正妃,周王立了世子,二公主嫁给平国公的嫡次子,就连口舌犀利的三公主也到了待嫁的年纪。
这期间,江冲不是在宫中和各部衙门之间来回奔波,就是在大朝会的某个角落里站得腿麻脚疼。
累是累了些,见识没少长,至少将各部主事者和经常在朝会上发言的官员性子摸得差不多,各衙门运转流程也基本清楚,甚至连各衙门里心照不宣的“规则”都有所耳闻。
侯府里,江婵于一年前嫁给曹焕,现今夫妻恩爱,再过几个月孩子就出生了;江文楷进了国子监读书,据说国子监的博士对他赞不绝口,称其有传胪之才;江文洲没到进国子监的年纪,便在家带着彤哥儿读书;江蕙身为唯一一个游手好闲的,成日不是招猫就是逗狗,不知从哪陆陆续续捡了好些小奶狗养在院子里,随着小奶狗长大,二房所居的东苑狗吠声日夜不绝于耳,这让江冲对允许妹妹养狗这件事后悔不已。
此间一切顺遂,唯独有件事让江冲始终心悬——韩博自前年离京后再无半点消息,就连他买的园子竣工都是韩母亲自从安州来京料理。
起初江冲不急,虽说上榆是虎狼之穴,但他能感觉到到韩博对于独闯上榆这件事胸有成竹,甚至有可能前世他已经去过一次也未可知,而江冲能做的唯有静候佳音。
可到了景仁二十年七月底,江冲终于坐不住了。
原因无他,四年一度的抡才大典即将开始,若错过了这一次,就意味着还要再等四年。
前世韩博就是在这年的会试受江冲连累落榜,又等了整整四年才得以金榜题名。
江冲不想他错过这次会试,在报名开始前就找人疏通了关系,万一韩博赶不上报名,那他就代替韩博报名。
虽说规定必须考生本人到场才能报名,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好在,韩博赶在报名最后一天抵京,江冲做的准备措施总算是没有派上用场。
三日后,韩宅的帖子送到平阳侯府,江冲欣然赴约。
贵客登门,主人却并未亲自相迎,韩博的小厮韩寿一脸尴尬地守在门外,小声道:“世子见谅,我家公子面壁思过呢。”
江冲深感诧异,但转念一想,任谁失踪这么久,家里都该急死了。
韩寿将他请到韩博亲自设计的那座小楼前,韩博一袭青衣抱臂倚着门框,见他过来立即朗声道:“家母尚在气头上,不许在下踏出这门槛半步,未能全礼,还请江世子见谅。”说着,他指了指脚下的门槛,声音大得生怕有人听不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