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望断明月台(256)+番外
罗威活着的时候,朝廷难免猜忌他拥兵自重。
此番罗威一死,朝廷又免不了会担心罗威手下的武将争权夺利使金州生乱,故而早早派了程过接手罗威留下的权柄,并将罗威的身后事操办得很是隆重,同时又给他儿孙进行加封。
但是程过空有品级,一没威望二没军功,压不住金州军上下是早晚的事。
不过对于圣上而言,将程过派去金州是多方权衡之后,最微妙的选择。
朝中顶级武将除过刚过世的罗威,其余也就那么几位:水师统帅王长秋、河西将军孙二龙、坋州将军高振、前崇阳军副帅施国柱。
这几位中,王长秋的主场在东南,且此人擅长的是水战;孙将军镇守着河西要道防范西域诸国,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实在脱不开身;高振在江驸马死后暗中联络驸马旧部向朝廷施压要讨个说法,被先帝贬去坋州终身不得离开;而施国柱……
他跟江冲有仇。
按说以江冲的资历和功绩,最多也就位列武将第三阶梯,甚至在第三阶梯中都不算靠前。
但奈何他出身实在是好,单是身体里流着一半皇室血脉这一点,就足够让他越过整个第二阶梯跟施国柱碰一碰拳头。
遑论他还是前崇阳军主帅江闻唯一的儿子。
一个是年逾八旬、黄土埋到胸口的老将;一个是有望收拢崇阳军兵权、且身后有皇帝支持的新锐将领。
朝中大佬们经过权衡取舍,觉得保后者比较划算。
顶级武将不行,那就只能由次一级顶上,大佬们在第二阶梯的人选中挑挑拣拣,最终确定由禁军出身、既有资历又跟朝廷一条心的程过来试试金州的水到底有多深。
然而出乎朝廷意料的是,金州不仅没有大乱,就连一些预料之中的小摩擦也没有,程过接手兵权的过程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
江冲是罗威还活着的时候就被叫去金州的,所以圣上想从他口中了解一些金州的状况。
至于其二,则是关于江冲的私事。
郑国公府登门行纳采之礼的次日,韩博从侯府离开,此后江冲就再没去过韩宅,韩博也不曾来侯府。
虽说中间江冲去了金州,但按照以往江冲不在京城的惯例,侯府每隔十日就会收到江冲打包来的书信,再按照收信人一一送出。
从前每回都有给韩博的家书和一些小玩意儿,落下谁都不会落下韩博,这次江冲去金州两个半月就往侯府寄了两次信,一封都没有送往韩宅的,甚至回京之后都没往韩宅去。
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俩必定是出问题了。
圣上尽管政务繁忙,却还是从执刑司听了些风声,故而专程将江冲叫来问他是否想通。
说实话,就算江冲如今想通了,但碍于他之前大闹金殿说的那些话,圣上也不好再明着劝他回心转意。
出宫之后,江冲坐在自家马车上沉默了许久,终于在抵达侯府之前打开车窗叫来重阳:“你替我跑一趟,把之前找的两个厨子给他送过去。”
重阳愣了一下,连忙应下。
等到傍晚回来的时候又将原本要送去韩宅的两个厨子带回侯府,重阳懊恼地来到父亲面前复命:“韩伯父说什么也不肯留下他俩,其余就再没别的吩咐。”
江冲疲惫地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第167章
一月时间匆匆而过,江冲亲自为妹妹选定的黄道吉日就定在中秋次日八月十六。
从前三日起,男方要由新郎带着一帮少年子弟来女方家催妆,女方亲眷要去男方家铺房挂帐。
为此,平阳侯府的所有人都忙碌起来,连中秋佳节都没过好,当然也包括韩博的生辰。
江冲只在中秋节前一天的傍晚命重阳将一碟红豆沙馅的月饼和他亲笔书写的婚礼请柬送去了韩宅,然后得到了一坛桂花酒作为还礼。
及至八月十六,婚礼星期,平阳侯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只不过,一直等到午时,都没见韩博出现,哪怕他曾对江冲许下过一起送妹妹出嫁的诺言。
江冲听着不绝于耳的喜庆乐声,难免有些失落,但他又不能在大喜的日子里将这份失落表现出来,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江蕙的大婚之礼有一丝一毫的不完美之处。
未时末,郑国公府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开到侯府门前,催妆乐响起的时候,江冲正领着妹妹在祠堂拜别祖先。
江蕙着凤冠霞帔,披金佩玉,浓妆艳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华贵,就连裙摆下沿用作点缀的一百颗粉红珍珠都是章俊花费重金搜罗来的。
她跪在蒲团上,耳中听着兄长对先祖祈愿,眼里看着兄长挺拔却坚毅的背影,悄悄湿了眼眶。
兄妹二人叩拜过后,江冲站起身面对江蕙,“往后到了甘家,收收你那狗脾气,好好跟衡之过日子,别总瞎闹腾。他若是欺负你,你就回来告诉我……”
“他敢!”江蕙一抹眼角,愤愤道:“他敢欺负我,看我打不死他。”
江冲:“你妆花了。”
江蕙:“……”
本来兄妹离别的伤感气氛因这一句话烟消云散,江冲也不好再废话耽搁吉时,遂打发江蕙回去补妆,又命人将甘棠叫来祠堂。
甘棠满面红光地在公主驸马的牌位前发下宏愿:“今生今世我必珍之重之,平安喜乐百岁无忧。”
江冲忽然想到,当初驸马在武帝军中同公主定下婚约之时,大概也是这样将满腔热忱连同一颗赤子之心捧到武帝面前,于是本来准备好要敲打的话也就顺势咽了回去,只道:“这话公主驸马听到了,我也记下了,他日你若做不到,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聊聊。”
他说的“好好聊聊”肯定不止聊聊那么简单。
甘棠一凛,忙道:“请岳父岳母和舅兄放心,定不负今日之誓。”
“去吧。”江冲摆摆手,命他去催妆。
江冲亲手将唯一的妹妹送上了郑国公府迎亲的花轿,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紧随其后,锣鼓开道,鲜花铺路,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在盛大的热闹与喧腾中目送她走向自己的人生。
是夜,江冲开启了那坛桂花酒,在遍地银辉中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听着重明向他禀报今日府中人的动向。
听完冷冷一笑,“我还会喘气呢,这就以侯府之主自居了,可不可笑。”
重明却不敢笑,因为他方才禀报的事情很有可能会使得一位嗣子提前出局。
直到重阳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寂静:“父亲,方才我去给韩伯父送喜酒喜糖,发现韩宅挂了白幡置了灵堂,韩伯父的父亲去了!”
江冲猛地从微醺的酒意中清醒过来,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去见韩博,却在目光触及门楹上挂着的喜庆的红绸时顿住了脚步。
半晌方道:“叫春来带些人手过去帮忙,你也去。你告诉他,等回门礼结束我就过去。”
回门这日,天上下起了小雨,新婚的小夫妻俩手挽着手从马车上下来,从甘棠连撑伞这种事都不愿假手于人便能看出二人实属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