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望断明月台(288)+番外
江冲直愣愣地看着江蕙,像是不认识她了一样。
圣上中风、周王谋逆、傅義火烧长庆宫、萧绮遇害、江蕙身孕……
这些字眼一个接一个、像纤薄的刀片一般,划开头皮,争先恐后地往他脑子里钻,搅得他脑子里鲜血淋漓一片混沌。
江冲试图站起来,然而接连数日不眠不休带病赶路,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今乍闻宫变之时,江蕙身在冲突最为激烈的长庆宫,一时气血上涌,心神激荡,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江冲再醒来时,已是下午,身在侯府。
醒是醒了,但身体依旧疲惫,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听人读话本。
读书声感情充沛,抑扬顿挫音量适中,吐字也还算清晰,让人听着就想放松。
就是不知道是屋子里进了老鼠,还是有人在他床边吃东西,时不时地传来“咔咔”声,有些烦人。
读完一段,那声音停下来,小声道:“姑姑,我内急,想去方便一下。”
江蕙:“去吧去吧。”
江冲睁眼:“又欺负人?”
江蕙猛一回头,正对上兄长无奈又纵容的眼神,回头看了眼江惟离去的背影,满不在乎道:“他自己要来献殷勤,关我什么事。”
随即起身拍了拍衣裙,来到床边,满心担忧道:“哥你可算醒了,担心死我了!”
江冲扫了眼满地瓜子皮:“但凡你少嗑点瓜子,我就信了你这话。”
江蕙“嘿嘿”一笑,“我都没在这儿打牌,够给你意思了。哥,你饿不饿?来人,快把粥端上来。”
江冲被人扶着坐起,简单漱了口,视线在江蕙还不明显的肚腹上绕了一圈,“你可有伤着?孩子呢?还好吗?”
江蕙微微往后挺直了腰,轻拍小腹,“皮实着呢。”
江冲:“……”
“孩子闹不闹?”江冲想起当年长公主怀江蕙两个月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他才知道原来妇人十月怀胎这般不易。
“这小家伙可乖了,一点都不闹。”江蕙美滋滋地摸了摸肚皮,见江冲面带关切之色,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道:“哥,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骂我。”
江冲一听就知道闯祸了,挑眉:“看情况。”
“算了,骂就骂吧,反正你也不能罚我抄书,我还怀着你外甥呢!”江蕙有恃无恐,“就是那个……咳,昨晚在长庆宫,我捅了周王一剑,不过好像没伤到要害。”
“你把昨晚经过仔细说说。”江冲微惊,他以为江蕙在长庆宫是跟太后待在重重保护中,怎么还跟周王面对面了?
江蕙道:“昨天我进宫去探望娘娘,本来下午是要回家的,但是起轿的时候轿子后面一根绳子断了,等太医赶来确认我没事,天色已晚,我就叫人回家给我婆婆说我留宿宫里。入夜之后,我跟娘娘都睡得早,大概二更时分,婢女把我叫醒说宫里好像出事了。等我穿好衣裳出去,长庆宫的大小宫门都已经关闭了,内官们正搬东西堵门。后来是周……那个傅義先带兵围住了长庆宫,他手下一直在外面喊话,说是圣上有旨传位五皇子,请太后交出玉玺。后来周王也来了,周王要强行破门,傅義好像不同意,两个人吵了一架,然后长庆宫后面内官住的围房就起火了。”
江冲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再后来不知怎么的,周王知道我也在,就派人传话叫我出去,否则就硬闯进来捉我。”江蕙表情心虚,“哥,你也知道那种时候他真的能说到做到,何况玉玺就在娘娘那里,万一被他破门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江蕙停顿了一下,见她哥并没有骂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又继续道:“然后我就出去了……我不是一个人,带着侍卫呢!出去之后,哥你不知道,周王那个狗东西有多恶心,他居然说只要我离开长庆宫,他会派人送我回家,并保证平阳侯府上下绝不受牵连,若我愿意劝你袖手旁观,等事成之后,他会封你做亲王,还会让我做皇后——笑死!皇后很稀罕吗?他要我做谁的皇后?是五皇子那小屁孩,还是周王他自己的皇后?真看不出来周王居然有当皇帝的野心,他配吗?长得跟个老咸菜梆子似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要不是我弹弓没在身上,看我不把他门牙打掉!”
江冲:“弹弓?”
江蕙方才的嚣张瞬间不复存在,弱弱道:“是甘盈给我的,我不要,他非要塞给我玩。”
江冲看了眼来了有好一会儿、倚在屏风旁边听江蕙说书的甘棠,这话能信就怪了。
江蕙试图翻过和弹弓有关的话题:“哥你别打岔!后来我气不过,捅了他一剑。当时那场面乱成一锅粥,我刚退回宫门里面,豫王表哥就带人杀过来了。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
当时境况其实远比江蕙描述的要凶险得多,只是她为了不挨骂,故意省去了好些细节。
甘棠想起昨晚得知宫中生变,他在外面急得要死,唯恐老婆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想方设法进到宫里,结果得知长庆宫起火,他老婆一介女流不仅守住了长庆宫,还将周王捅伤,他整个人都傻了。
说不清当时是惊魂未定,还是难以置信,但当事后再回想起来,就只剩下浓浓的后怕。
甘棠压下万千思绪,补充道:“周王现已被关押在宗正寺监牢,据宗正寺的人说,周王在牢里近乎癫狂,大喊先帝骗了他,先帝骗他给圣上当垫脚石,又骂傅氏兄妹痴心妄想。傅氏兄妹及其从者悉数下狱,傅妃所出的两位皇子,五皇子被关押在宗正寺,六皇子暂时留在皇后处。兄长,我总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说说看。”江冲道。
甘棠示意婢女们都退下,来到江冲床前,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怀疑还有第三方势力参与其中。”
江冲眼皮一跳,“谁?”
“宁王。”甘棠道,“今早我奉太子之命送还宁王世子遗体,宁王与宁王妃神色不对,王妃似有怨怼之语,说什么‘这下你满意了吧’、‘若非你逼他接近那位’云云。我在想,宁王逼迫世子接近谁?是太子?还是……另有其人?宫变这事,给我一种鹬蚌相争,渔翁还在观望的感觉。”
江蕙听得下巴都快合不上,喃喃道:“渔翁……你说的是皇……”
甘棠及时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心里知道,别说出来。”
江蕙乖巧点头。
江冲沉默片刻,“此事我会留意。宫中如何了?”
甘棠道:“圣上病情不得而知,但太后召集宗室王爷们入宫觐见,相公们还在为此事善后着。家父说,今日早朝范相公提出由太子监国,有一小部分人反对,认为太子此刻应该在福康宫尽孝。”
“你俩先回家,我进宫一趟。”江冲道,“来人,备车入宫。”
宫中各处依旧残留着谋逆留下的痕迹,内侍们忙于修葺损坏的房舍器物、移栽毁坏的花木、冲洗地面干涸的血迹,宫门守卫的禁军换了新面孔,不过老贾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