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望断明月台(45)+番外
江冲很确定那两声高呼与他和韩博都没关系,那么这又是出自谁的手笔呢?
其三,柴铭说昨夜江水中并无异常,若这话属实,那么船便不是被人从外界凿沉的,而是这两艘船本身就有问题。
问题在于: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其四,这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岸上的篝火一定是附近的庄户人家点的,若非如此,有谁会铺上泥沙防止火势蔓延?
想通了这一点,江冲才算是对如何追查有了头绪。
这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沙盘推演,在各种复杂的地形上模拟交战,被杀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然后双方互换,站在敌人的角度来看待这场战役。
如今只不过是游戏变成了实战,他的对手由公主驸马变成了一只看不见的幕后黑手。
但他不是孤军奋战。
“公子,杜侯爷身边的女使来给公子送鸡汤。”重明知道江冲在思考,站在内室门口并不敢轻易打扰。
江冲回过神来,“让他进来。”
重明出去同那小婢女说了两句话,像是在嘱咐她手脚轻些,送完赶紧走。
女使提着食盒进来,见江冲躺在床上没动静,甜甜一笑:“这是我家侯爷吩咐奴婢给江侯爷煮的鸡汤,还热着呢,江侯爷可要用一些驱驱寒气?”
江冲同这些世家公子之间的相处之道历来就是:当面可以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但中间若隔了传话的人,便不能不给面子,以免传话之人有心挑拨,时长日久难免会生嫌隙。
所以即便此刻他再懒得起身,也还是起来坐在桌前接过那女使给他盛的汤,“多谢。”
女使忙道不敢,趁江冲低头喝汤,红着脸偷偷看他。
江冲用小勺撇开上层的金黄的浮油,端着碗低头抿了一小口,一股极其鲜香的味道充斥着口腔,随着汤被咽入腹中,暖意自胃部逐渐扩散开来,沿着血脉流传至四肢百骸。
“劳烦再盛一碗。”江冲被这鸡汤勾起了食欲,也不多客气,开口再要。
女使见此很是开心,给他盛了汤,笑道:“侯爷若是喜欢,奴婢明日做了再给侯爷送来。”
江冲笑道:“不必麻烦,我只是这会儿恰好饿了。”
话未落音,江冲便察觉到不对劲了,方才的暖意在周身蔓延,非但没有一丝消散的迹象,甚至下腹隐隐升起一点燥热。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在前世后院的妻妾争宠的时候。
他当机立断喊道:“重明!”
“侯爷?”女使笑容微僵。
重明就在外间看书,听到声音连忙入内。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那一点点燥热已经形成了燎原之势,江冲手指紧扣桌角,额头渗出一层热汗,沉声道:“天黑路滑,你送这位姑娘回去,见了杜侯爷当面替我谢谢他的美意。”
那女使脸色难看起来,知道事情已然败露,连食盒也不管,转身便走。
江冲掩了房门,咬着帕子蜷缩在被褥之间,直到精疲力竭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第31章 再见老泰山
因为一碗加了料的鸡汤,江冲第二日险些没能爬得起来。
强撑着身体不适,与蔡新德一同说服众人,在清江县多留几日,待到沉船尽数打捞再一同回京。
有先前江冲教给蔡新德的那番先礼后兵的说辞做铺垫,一众骄横的世家子弟竟也难得乖乖听话。
事后,江冲将调查昨夜给他下药的事交给蔡新德,留了重光在驿馆看护七皇子和江蕙,自己带了几个侍卫连夜离开县城,不知去向。
待到清江沉船的第三日,祝县令以其绝佳的行动力调来了本县九成以上的善泅者,并利用职权之便在上下游设卡限制船只数目。
当江冲风尘仆仆地从下游骑马赶来时,江心用于固定打捞船的支架已经搭建完毕,岸边扎起了烧着茶水供人休息的凉棚。
一位约莫知命之年的布衣老者就坐在岸边的凉棚里,似乎是祝县令的幕僚,前两回都是跟在祝县令身边,此刻能被祝县令派来在江边监工,足见其信任。
幕僚听见动静连忙起身,“小人贺文才,是县衙的师爷,见过江侯爷。”
江冲道:“贺师爷不必多礼。”
贺师爷喜气洋洋地笑道:“我家老爷昨半夜接到州里喜报,这一科的龙虎榜上,我们安州士子高中者二十八,单是本县就占了五名,我家老爷高兴的那是一宿没睡着觉,今儿一早就张罗着派人给各家报喜,又恐耽搁了侯爷要事,特派小人先来动工,还请侯爷恕我家老爷怠慢之罪。”
江冲见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便知祝县令是把对他的承诺落到实处了的。
何况四年一度的抡才大典,往小了说,事关县官政绩考评,往大了说就是当地的文脉兴衰,可比他这打捞沉船的破事要紧的多,便是换做他自己处在祝县令那个位置上,要料理的头等大事也必然是将这喜讯通知乡里。
“瞧你老这话说的,祝公为此事颇费心力,我感激还来不及,哪有怪罪之理?”江冲话音一转,又道:“回头见了祝公,我还要向他道贺,此等喜事理当同乐才是。”
贺师爷格外上道,听了他这话里的意思,忙道:“是了,我家老爷今晚在淮扬楼设宴,宴请本县乡绅和五位进士老爷家中高堂,到时候会亲自来请侯爷赏光。”
江冲一笑,“行,我一定去讨杯水酒喝。”
叙过闲话,贺师爷带着江冲来到江边,对比着图纸,将县里制定的打捞计划一一告知与他,末了小心翼翼地征求:“侯爷,您看如何?”
听过这一席话,江冲方知前世干了多少糊涂事,他以为打捞就是将沉船残骸拖上岸就万事大吉,哪会想到这里面还有那么多道理,略带惭愧地笑道:“听你老这话多半是个行家,既然祝公认为可行,那你老放手去做便是,有什么要我配合的只管开口。”
贺师爷松了口气,唯恐这位年少位高的侯爷嫌他们工期长,非要按着自己的意思乱来。
江冲听了这番心声,哪敢说自己听到沉船可以完整地打捞上岸时险些失态。
从江边到江心沉船用绳索连接小舟,上面铺设木板,搭建了一条供打捞队往来的简易浮桥,江冲颇有自知之明,没敢上去,便在凉棚里坐了。
“侯爷,请……”贺师爷一手提起架在火堆上的铜壶,一手拿着个粗瓷碗,不尴不尬地站在那里。
江冲回头一看,伸手接过不知被多少人用过从茶碗,“你老歇着,我自己来。”
说着,也不嫌铜壶里煮的是十文钱能买一大包的劣等茶叶,给自己倒了一碗。
直到这时,贺师爷才猛然发现这位江侯爷身边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就这样自己孤身前来了。
江冲端着热气腾腾的粗瓷碗,碗底沉淀着一团陈年的茶垢。
即便如此,自幼锦衣玉食的小侯爷也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满,三根手指捏着碗沿儿轻轻晃了晃,手法娴熟地将浮在表面的几片煮烂的劣等茶叶晃到一处,低头吹了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