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在老子门外吵死了?!”
林继芳的黑色碎花弹力裤被卷到膝盖,露出两条嶙峋的、斑纹密布的腿,吊着两袋皮肉下垂的腿肚子。
这样衰老消瘦的腿,却和一张爆竹嘴巴搭配。
林继芳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爬起来,想教训外面不懂事的人,没想到看见三年没见的孙女。
孟杳也愣。
她不太能回想起来林继芳以前的模样,因此不太确定,是她老得太快还是她从未留意。
“你……怎么来了?”林继芳问。
“有人打电话,说你晕倒了,我来看看。”孟杳解释。
林继芳安静两秒,然后开口:
“——死了娘的东西叫她不要多嘴!老子撕烂她的嘴皮子!”
骂完,歇一口气,又看孟杳一眼,“我没事,就是天气热。”
“你要进来坐下不?屋头乱,坐下子还可以。Hela”
意思就是——
坐一会儿行,住不行。
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搁以往,孟杳转身就走,反正看她中气十足。
可今天孟杳总觉得林继芳不太对劲,她一直以来因脾气不好而凸出的眼球好像在发出不祥的信号。
孟杳抿抿唇,“嗯。”
林继芳愣了一下,才后退半步让开路,“那,那进来坐嘛。”
又看到门前马路对面的两人,“那两个是你朋友?一起叫进来坐下?”
孟杳回头看,钟牧原和莫嘉禾果然没走远。
她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摇头。
“不用,他们来这边散心的。”
林继芳听完点头,“嘭”的又把门关上了。
孟杳坐下,林继芳给她拿了杯香泡水。
岚城多香橼,长岚的山路边随处都能捡到这种果子,皮厚肉少,干吃很酸,但用来晒干泡水很好,清热解渴。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林继芳喝了一辈子香泡水脾气还这么火爆。
孟杳喝两口水,盘算着怎么问林继芳病情她才不会一点就着。
“那个杨梅蛮好吃的。”她决定先铺垫一下。
林继芳像不记得似的,大嗓子“啊”了一声:“什么杨梅?”
“你寄给我的,二色杨梅。”
林继芳又回想了半分钟,才老不情愿似的,“园子里剩的老的,卖不掉,老板送给我们的。”
孟杳没揭穿她。
长岚杨梅闻名全国,每年上市都紧俏,怎么可能还有滞销品?
更何况,江何那天一人吃掉两斤,以他那么矜贵的口味,那杨梅怎么也不可能是次品。
“那也蛮好吃的,看来你手气蛮好,分到了最好的。”她努力挑了好话讲。
话音刚落,手机正好一震。
是江何:[你车修好了,记得去拿。]
那家 4S 店的老板是江河一朋友,估计是两人碰上了,顺便这么一说。
孟杳回个 OK 的手势。
江何又问:[我今天闲,刚好在这,顺带帮你开回去?]
…看来他是挺闲的,她那车还不如他半块表,劳他这么操心。
孟杳没功夫多跟他聊,简单回一句“不用,我在长岚”。
手机放一边,孟杳开始跟林继芳正式交涉。
“刚好我来了,带你去东城做个体检吧?”
第06章 .八年了,江何为什么还是这样在意孟杳?
林继芳果然抗拒,“做什么体检?不做不做!”
“本来没病,去医院催命?!”
孟杳被她嚷得头疼,勉力解释:“也不是,现在很多老人都会定期做检查的,就是普通身体检查……”
“那我也不做!”林继芳梗着脖子,态度坚决。
“人家做我就要做?老子现在照样能杀猪杀鸡能去山上摘杨梅,他们能吗?!”
“……”孟杳沉了口气,耐心换了个策略,“这是我们学校的福利,每个老师都可以免费带一个家属去私立医院做全面体检。”
“那个医院好贵的,平时我肯定出不起这个钱。现在不用白不用,你总不想让我带我爸去占这个便宜吧?”
说到孟东方,林继芳终于有所松动。
可表情柔和了还没半分钟,她又竖起眉毛,“你不要诓老子!你那个学校有福利,你会现在才说?你不是工作三年了吗!”
“……”
孟杳和林继芳软磨硬泡,说到天黑,林继芳也没松口。仍然中气十足,孟杳讲一句,她要骂十句。
到最后,孟杳口干舌燥,林继芳斗志昂扬。
孟杳认命放弃,看这样子,林继芳身体应该比她还好。
她这会儿才想到钟牧原和莫嘉禾。
这两人应该已经回去了,那她今晚可就难回东城了。
孟杳略有些烦躁地戳开手机。
林继芳瞪她一眼,没说什么,起身回了房间。
手机里江何又发了两条微信问她去长岚干什么,见她没回,也就没再问。
孟杳一边打字回复,一边朝屋外走。
“怎么样?”
刚推开门,一道高大的人影覆上来。
孟杳抬头看见钟牧原,有点懵,脱口便问:“你怎么还在这?”
没等钟牧原回答,更远出传来一声嗤笑。
孟杳绕过钟牧原,往他身后看,更惊了。
“你怎么也在这?”
江何抱着双臂,很嚣张地倚在他那辆大 G 前。前一秒还在为钟牧原自作多情而幸灾乐祸,没想到下一秒,自己也是一样的待遇。
他的脸色顿时便淡下来,放下手臂漠然地说:“我爸一直让我这两天回来看看老屋,顺道。”
孟杳不疑有他。
江自洋先生看重老房子是出了名的,每年过年生意忙,江家另外三人在世界各地飞,脱不开身,江何就每年除夕都独自回长岚过年,替他爹看老房子。
用江何自己的话说,这是他在江家唯一一份正经工作呢。
“那正好,你待会儿一起捎我回去吧。”孟杳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她正愁没办法回东城呢。
“嗯,你想几点走?”
孟杳看了看时间,有点头疼,“过半小时吧,这老太太再说不动我就不管了。”
“行。”江何回身,靠在车窗边,伸手拿了瓶水给她。
电解质水,没开过。孟杳费了点儿劲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掉半瓶。
江何看她热得头发丝都蔫了,拧瓶盖的虎口处一圈红,忽然心头有点堵,不知道该说什么。
顿了半分钟,吊儿郎当地扯嘴笑:“大夏天的,干嘛想不开跟你奶奶吵架?你见这么多年谁吵赢她了?”
孟杳白他一眼,懒得跟他掰扯。
钟牧原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对话,心头生起巨大的不解与懊悔。
高中的时候他就不喜欢江何,这人活得太飘,没正形,什么事儿他都不当一回事儿,什么人他都不放在眼里。
大概是命太好了吧,拽得没边。
钟牧原从小被教导的是要正直、善良、努力,他不喜欢江何这样的人。
可孟杳偏偏能和他相处得很融洽。
孟杳好像从不觉得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都在埋头刷题而江何一张机票飞到巴厘岛的时候,孟杳也见怪不怪。等江何回来,她说数学周练的题目变态,他说巴厘岛的海鲜太次,就这样他们俩也能聊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