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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逝+秘密书+双城之殇(沧浪记)(16)

修罗公主退开一步,望着婵娟,仿佛宽宏大量似的笑着。

婵娟狐疑起来,发现事情起了变化。她想要顺风飘起,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但是周遭的空气忽然间变了,像是凝固成一团巨大的胶,重重压在身上,令人动弹不得。她捏了一个破空诀,用灵力的虚空匕首刺向那块“胶”。匕首软软地弹了回来,被化去了所有锋芒,轻轻落回她手中。

那种法力强大无比,足以控制这个空间里的每一粒微尘,但却宁静柔和,毫无敌意,反而充满了安抚的意味。这个巫师就在不远处。婵娟低头看着修罗公主,知道绝不可能是她。

婵娟静了下来,慢慢思考对策。那个巫师,应该已经到了她的背后。如果回过头,应该能立时看见敌人。但这样也暴露了自己。如果不回头……

“婵娟,是你么?”

她浑身冰凉。江水,房舍,人影,甚至那咄咄逼人的修罗公主,忽然间都消失了。所有景象的存在,都像潮水一样退去,只有这样的一个声音,宛若水底沉静温润的一方白石,从记忆的深海中缓缓露出。

这是他的声音!

她那时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无法相信真的听见了他的呼唤,是幻觉?

“婵娟——你先下来吧。”他在下面召唤她,如寒夜里的一棵柏树。尽管他穿的是冰族长老的袍子,显得相当怪异,尽管——尽管她以前其实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但是毫不怀疑那就是他,就像他亦不曾怀疑空中的那个影子就是她。只是一个声音,就足够了。

她默默地飘下来,落在他面前。他便顺势扶了她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她面色宁静如常,心里却乱了分寸。她握住的莫非真是他的手?这是很多年前,遥远帝都的神殿后,冰冷如月光的云萝花间,曾握住的那一只手吗?

“朱宣,”她说,“原来你在这里啊。”

“我在这里,帮助修罗道的人解救冰族的难民。你是怎么来的?”

她盯着他,竟不知如何说起。朱宣老了,他老了。虽然从未见过他少年时的脸孔,但那张脸必然洁净无瑕,不会有隐然的风尘斑驳,不会有时间的笔刻下某些无法解读的纹章。若还有什么不曾改变的,就是那根珠灰色月影绡下面,一对因为致命魔力而永远不能被人看见的眼睛。

他一直戴着这根带子啊。

“我游历恰好经过此地。”她只是这么说,并且把手抽回。

修罗公主远远道:“是我们的人发现了她是巫师,于是请她过来的,怎么,朱宣,你认识她么?”“这是我的师妹,名叫婵娟。”朱宣转头大声道,“有她帮助我们,一定能够找到那个东西的。”

婵娟呆了呆。

“婵娟,”他热切地说,“你会帮助我的,对吧?”

“是的,那是当然。”

修罗公主快步走了上来,揽住婵娟的肩,笑盈盈道:“小师妹呀,咱们进屋子里去,慢慢说。”

再次来到了那间散发着浓郁花香的小棚屋。修罗公主变得和颜悦色,牵着她的手,同坐在灯下,将事情娓娓道来。阿染早已不知去了何处,那个叫光绎的少年正向朱宣说着什么,朱宣半低了头听着,神色端凝肃穆。

婵娟心不在焉地听着修罗公主那珠落玉盘的话语,觉得眼前有触目的红色晃来晃去,定神一看,才发觉依然是公主耳坠子上的珊瑚珠。

“地图志?”她恍然听到了这个词语,“那是什么?”

“那个可算是冰什弥亚最后的秘密,也是我们修罗道最后的希望。”公主叹了一口气,“因为我们处境不易,不能够告诉太多的人。但是一定需要你的帮助,我们才能得到它。”婵娟有些不悦,淡淡道:“也许真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我是个谨慎的人,我绝不插手不了解的事情。”

公主低头想了一下,看着朱宣,笑道:“你来劝劝你的师妹好吗?我刚才冒犯了她,她似乎不肯原谅我呢。”朱宣有些诧异,看见婵娟有些怨气,便柔声道:“那么我从头跟你说起,行吗?”

“本该如此。”婵娟说,“如果你想要隐瞒,我又如何帮助你。”

修罗公主沉默了,光绎却忍不住道:“这样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朱宣平静地说,“婵娟虽然是青族人,可也是我的师妹。而这个秘密,是我的母亲、她的师父留下来的,她理应分享。”

修罗公主拍了拍光绎的肩,笑道:“先知相信的人,还担心什么。咱们出去看看,这么了不得的秘密,被人偷听了去可就麻烦了。”

“谢谢你,霓络。”朱宣说。于是婵娟知道,霓络是修罗公主的名字。姐弟俩前后脚地出去了。婵娟看见公主留意地把门帘掩好,方微笑道:“真的这么要紧么?”

“的确是挺艰难的,听我从头跟你说吧。”朱宣请她坐好了,才再次坐下.沉着脸慢慢说,“是这样……你知不知道,巫姑……也就是我母亲,她生下我三年之后,才回到郢都的?”

“我知道。因为你身上流着的那一部分青族血液中,被种下了诅咒。如果不回到郢都的神殿里,她就没有办法保全你的生命。”

“是。她本以为能找到其他拯救我的办法而不必回去。那时她留在天阙山的冰族故地,运用各种法术,尝试了三年,最终不免失败。所以回到郢都,乃是万不得已。近来我思念她,便回忆起当年在天阙山度过的日子。仿佛是在一处雪山的山顶,山下有葱绿的丛林,山上有巨大的宫殿……”

“慢着,”婵娟打断了他,“你说你回忆当年,可是当年你不过是一个不足三岁的孩子,你如何能够记得起来?”

朱宣微笑:“我以前也一直以为人的婴孩时代是无法留下记忆的,但后来我沉思默想,竟能将三岁以前的事情慢慢记起。过往的那些只是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沉睡,我陷入冥想便可将之唤醒,就像拂去明镜上的尘埃。”

那是因为他在二十岁之前,一直过着极为单调的幽闭生活,并无太多尘埃落于内心的明镜之上吧?婵娟心想。

“我反复做着一个梦,山顶上有巨大的宫宇,因战火焚毁而四壁倾颓,积雪从破漏的屋顶簌簌落下,堆积在刻有精美花纹的地砖上。母亲为了御寒,裹了厚毡毯,四肢触地,伏在一堆发黄破旧的书卷中。而我在哪里呢?”他沉思着,“似乎也躺在那些书页之间,呼吸着冰冷而稀薄的空气……”

婵娟说:“你觉得,那是在冰帝国的故宫里面吗?”

“原先我不敢肯定,”朱宣说,“后来我遇见了霓络。他们姐弟曾经跟随死去的父亲,攀上梦比丘峰以凭吊故国。她的描述十分详尽,与我的梦境全然吻合。于是我知道,那几年我果然是在冰什弥亚故宫中度过的。”

“那么,这一次,你就是想去看看童年的故宫么?”

“不是的,我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朱宣道,“某一个晚上,我坐在青水边上打坐,忽然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眼睛,漂浮在冰蓝色的宏大背景中。没有眼睑、眉睫,只是赤裸裸的眼睛。眼白仿佛伤痕累累,还分布着浓重的脉络,左边是赤色的,右边是青色的,狰狞可怖。然而中心的瞳孔却清澈无伦,神秘有如虚空中的幻境。”

“那到底是什么呢?”

朱宣苦笑了一下:“过了很久我才想清楚,这其实是一张地图,地图上画的,就是我们脚下这片大地。”

“可是……我们脚下的土地,怎么会像一只眼睛?”

“我也觉得迷惑。但我后来记起,那绿色的脉络是青水的走向。所以,一定是地图。”朱宣抓起纸笔,在案几上绘起那眼睛来。

“红色的脉络呢?还有那神秘的瞳孔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应该是我们尚未知晓的世界。”朱宣兴奋起来,“也许那边还有一条红色的河流。婵娟,你知道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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