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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逝+秘密书+双城之殇(沧浪记)(7)

“你不会死的,”冬太妃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常,冷淡而坚决,“我安排好了,让你这就出宫去。”她匆匆走到门边,拿起随身带来的一个包裹放到桌上,一边打开,一边不停地说,“这里有一身太监的衣服,有腰牌,有出门令,有一些随身用的东西,有几件衣服,还有很多金叶子……”

他看着她那么忙乱地数落着,像要刻意用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掩盖一些什么似的。最后她将那些东西一把裹起来,塞到他的怀里,斩钉截铁地说:“今晚你就可以出城,去海疆、去九嶷,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

他抱着那些东西,木然不动。“那么,我这就向你告别了。”像戏台上的角色一样,她念出了一句这样的台词。

“你别忙了,我不走。”他淡淡地说,同时把包裹扔到了地上,“我或者死在此地,或者带你一起走。”

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大力地喘息着,她早知道结果是这样的,她就知道会是这样!她抓过凉透的茶,一口咽尽,忽然掉换话头:“别这样……你……不是还有云涓么?”“你何必跟我说这种话!”他烦闷道,“她只是我的徒弟,你要我说多少遍?”

“是的,所以你可以很心安理得地喝她送的茶!”

他愣了。注意到他的不耐,她后悔了,但嘴上依然说:“她也送过我不少茶叶,我一尝就……”

“行了。就为了这种事情我们吵了几十年,你觉得有意思吗?”

“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可我也是真心这么说的。”她苦笑道,“云涓她,也算等你多年。我想,你就娶了她吧。再不娶,她也要老了……你难道不知道,女人最熬不过的,就是时间啊……”他有些激动了:“我只渴望一个人的时间。而这个人所剩的时间,比云涓更少!”

她虚弱地说:“我不能走。”

“说谎!”他几乎愤怒了,“现在你完全可以走。你只是不愿走。”。

这句话,像是给两人的声音都判下了死刑。沉默,僵持。谁也不再说下面一句,各自想着心事。其实也无甚心事可想,该想的,早就想过了。很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冬太妃在心中微微地叹息着。是“你不愿走”。他总算是说了出来。说得这么入木三分,简直让人无处逃避。如果她再说一句更加决绝的话,也许他就走了,如她所愿地真走了。但是,她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就这样对峙着。

窗外有????的声音,两人都是一惊。卢隐去开了门,却看见宫女小棂。“娘娘还在这里吧?”小女孩儿朝屋子里探了探头。卢隐示意她快进来,自己出门察看了一番,确信无人跟踪,方才反身回屋去。

“不是跟你说了我自己回去,不用接我?”冬太妃的声音,有点儿没好气。“天冷……我是来给娘娘送手炉的。”小棂道。

“嗯?怎么了?”她听出事情不对了。“才得知消息……”小棂低声道,“长闲宫被封锁了。”

“封锁?”冬太妃诧异道,“我可没看见有武士进来啊。”小棂道:“听说是用的……巫术。任何人都进不去,出不来。”

巫术……冬太妃暗自心惊。现任大祭司巫真是白家的人,决不会随便帮助青王海若做这种事情,那么……又是谁干的呢?

“文斓呢,文斓有消息么?”她问。

“没有。太后一走,那边根本不让人接近,透不出半点儿消息。但是……”小棂犹豫了一下,“有风声说,下午有人看见,从长闲宫里跑出一个大车,飞似的出了宫,奔城外去了。车上……全是人。”

“呃?”冬太妃一时没有明白,顿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惊得手上的茶杯也跌到地砖上,摔得粉碎。“这么狠。”卢隐低声道。

“娘娘小心。”小棂连忙上来侍候,“还有,我发现……淅雨宫附近,出现了一些可疑的人,主上一定开始监视我们了。说不定一会儿……”

冬太妃绞着手绢儿,半晌道:“大概是文斓败露了……放她进去,真是一步错棋啊。”

“你还犹豫什么?”卢隐有些不耐烦了。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良久,终于说:“我跟你走。”

4

长闲宫中,一片死寂。

正殿被布置成了灵堂。柔密缱绻的重重罗帷已撤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青色祭帐,挺括而冰冷,拖到地上形成一道道铁硬的皱褶,使这间屋子看起来像一个岩洞。那巨大的暗金九龙鼎还在,不再焚烧名香,而满斟了鲸油,点起长明灯。灯下另有洁白粗壮如孩儿臂的巨大蜡烛,排列成九星阵势,滚滚地烧着,为死者流下祈福的泪珠。

春太后的棺木是早几年就备下了的。早间太后过身后,立时就装殓了,此时正停在大堂上,巨大的棺木半掩于祭帐之间,被烛光灯影映照得影影绰绰。一两张淡黄的符纸还留在棺材与地面的缝隙之间,未来得及打扫。原来这一日之内,长闲宫便已翻天覆地。而后,青王海若从自己的宫中调遣宫监侍女,到长闲宫充任洒扫之职。这群人到底初来乍到不济事,小节上不甚周到。这么一个长夜,堂上竟然连一个守灵的人也没有。

午夜时分,文斓饿醒了,觉得非常苦恼。她下意识地拿出酸浆草汁的笔还有一方丝帕,写了两笔,忽而又扔到一边。“还写什么呢,写了也没有人送了。”她有些自嘲地想着。

这一日简直是惊心动魄。冬太妃走后不久,就发生了那惊人的一幕。她虽然被囚禁在小屋之中,外面的状况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飞快地记了下来。小棂过来给她送被褥的时候,那个看守她的宫女怕太妃知道,倒也客客气气地把东西接了进来。按照一早的约定,她飞速将手帕塞入了包袱中,交还给看守宫女,那宫女也就给了小棂。这个时候情形还不分明,青王海若和一大群人追着春太后出了宫。留下的人有些慌,又不敢就此走掉,一时间乱作一团。小棂走后,文斓心想这不成,一定要找个机会脱身。可是那看守的宫女瞪了她一眼,仍旧将一把大锁挂在了门上。

没多久,青王海若带着人回来了,还有春太后的尸体。她听见所有的人都跪在了地上。她听见青王用一种近乎迷人的温和口吻,颁布了可怕的敕令。

集合全体长闲宫宫女,全部带出郢都,沉入青水之中。

一时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拿出了花名册,开始清点人数,点到不在场的人,便四处搜索,务必寻出来。总之一个都不能少。点名的人是主管女官,也是要被溺死的。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行使权责。在青王海若面前,她照样做得一丝不苟,务必要让所有的属下都跟她一起上路,履行最后的职责。

她听出来,那个看守她的宫女叫做楼新月。她抱着一丝幻想祈祷着,楼新月别把她供出来,千万别说还有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她不是长闲宫的人,花名册上没有她,她到这个地方不过一两个时辰.她不该去死!

然后,她听见楼新月朗朗的声音:“禀主上……”脑袋里面“嗡”地一响,她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们开门进来了,搜了一圈,小小的屋子空无一人,什么也没有发观。

“怎么,没有么?”海若的声音如此悦耳,有如剔透的水珠滑过名贵的瓷器,笑意也是有光泽的,“你是不是觉得——呃,楼新月,”他竟然迅速记住了告密者的名字,“举发有功就可以不死呢?”

然后“噗”一响,一个重物被撞倒在地上,在死亡的钝痛里发出了沉闷的声音。“你好像弄错了。”青王海若的声音优雅地延续着。楼新月的死,竟然给她带来一种强烈的快意。“冬太妃的人,那倒要仔细找找,”海若说,“不然,怎么跟太妃交代呢。”

文斓听得背脊都发凉了。那些人领了命去搜寻,只都去了别处,没有再进这个房间。文斓并没有逃出这间屋子,搜查的人进来的前一刻,她躲上了房梁。那个地方正好有一块幕布垂悬,遮住了她纤小的身体。也是进来搜查的郝几个宫女,自身命不久矣,心中惶惶地对寻找别人兴趣不大,所以并未看得仔细。更兼之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文弱的宫女能在瞬间躲上房梁,所以,就这样让文斓从青王眼皮子底下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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