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他知道她是十分克制内敛的人,纵使她什么不说,他也都懂。
她心中一窒,有几秒说不出话,半晌后才开口,轻声说:
“小周,我有一点...想你了。”
只有一点点,真的。
周佑生神色一变,沉声问:“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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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周佑生之前给沐晨发短信时,是刚下飞机,到达江城。这次会议本来十分重要,但五天满满的行程仍是被他不眠不休压缩成三天,就是想提前一点回来见到她,以前从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不务正业的人,但感情一事又有什么理智可言,他一个人饱尝相思煎熬这么多年都没能习惯,刚尝到一丝丝甜头,就食髓知味,无法自拔。
可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生的这一点点私心。
亲人的生离死别注定是人生大事,他不允许她难过伤心时,自己不在她身边。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时,就看见沐晨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双手抱臂,低头呆呆的看着地板。
人在觉得孤单,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才会做这个动作,她有时候不经意的举动连自己也没注意到。
她抬头看见他,苍白笑了笑:“你真的提前回来了?”
原来说了想念,真是有惊喜的。
他一言不发,上前一步抱住她:“没事,我在这。”
她摇了摇头,很想说这种事我们说了都不算,但他此时此刻能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最好的了。
他看见她手上的创可贴,握着她的手问:“受伤了?”
“嗯,不小心被锥子划了。”
草草包了一下,其实一直都隐隐的疼,可这种时候,这样小的伤口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他皱眉:“有没有上药?打破伤风的针没有?创可贴只能临时包扎,不透气对伤口不好。”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她去楼下挂号。
她就任他为了她手上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伤口小题大做,挂号,看医生,包扎,打针,买药,一步步一丝不苟。不像是当年那个还没有自理能力的少年,两个人傻站在医院大厅里,不住的问咨询台接下来要怎么做。
然而哪怕是当年那个青涩少年,在她那样无助的时刻,也是那么可靠安稳。
完成这一切之后,他终于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握着她的手问她:“还疼不疼?”
“不疼。”
“肚子饿不饿?有没有吃晚饭?”
她突然伸手抱住他,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颈窝不吭声。
他也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了,嗯?”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多年孑然一身,不是无欲无求,因为她太过了解自己的本性,一旦遇见可以亲近的人,就会像溺水的人看见浮木一样,死死的抓住,不管这样是否会拖累彼此。
所以必须要离群索居,要孤独终老,免得害人害己。
可他,怎么可以对她这么好?让她连理智都做不到。
一旦有一丝心软,此后步步退败,溃不成军。
“我刚才说谎了。”
“不是一点点想你,是有很多,很多想你。”
周佑生一僵,而后收紧手臂把她抱在怀里,轻叹了口气,似悲悯,似愉悦。
他挚爱的人啊,即使这样亲密无间,还是犹自不满,心里的柔软满得几乎能溢出来,究竟怎样才能释然?
因为格外笃定,所以喜欢丈量时间,恨不得一睁眼就是百年。
如此白发苍苍,相濡以沫,才能在生命尽头微笑着说:我们相伴了一辈子。
最好连尸骨也化成灰了,还纠缠不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Chapter 38
医院又陆续来了一些人,姜红家那边的,或是沐建东子侄辈的亲戚,沐晨几乎都不认识。她父母两边其实都有众多亲戚,庞大家族,然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父母与之都不亲近,导致她也与他们不熟,逢年过节只去沐建东家走一遭,剩下整个正月里都是冷冷清清的。
曾经沐南琛和罗晓旭为沐晨营造了一个外部隔绝,内部温馨的小家庭,所以她从来不觉得缺少什么,因为父母已经给她了所有能给与的,她性格孤僻也能自得其乐,而一旦有一天他们不在了,她的天地也就塌了。
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幸运,还是悲哀,好在,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ICU里还没传出结果,其实没有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姜红年纪大了,身体熬不住,沐南笙劝她先回去休息,她和丈夫守在这里,姜红不住的摇头,人万一有个好歹,她不能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这一层是特护病区,姜红被扶去隔壁休息室休息,沐南笙走到沐晨面前,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晨晨,你和佑生也去歇一会儿吧,我和你姑父在这里看着。”
沐晨拒绝了。
周佑生也留在这里陪着她,他明白她的意思,人这辈子,有些遗憾是不能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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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一夜是这样短暂,又是这样漫长。
凌晨4点时,沐建东病情恶化,医生护士冲进病房抢救,各种医用设备忙乱的工作,所有人紧张的等在门口,祈祷着结果。
然而这样生老病死的事情,从来不听从普罗大众的意愿。
医生走出病房,平静而惋惜的告知家属:
“你们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姜红几乎昏倒在地,沐南笙一下子哭了出来,他丈夫搂着她的肩膀,悲痛道:“我们去看爸爸。”
弥留之际的沐建东躺在病床上,脸上罩着呼吸器,勉强清醒,双目无神的打量着身边的亲人,面对姜红等人的哭诉和呼唤恍若未闻,吃力的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站在一旁的沐晨身上。
他神色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讲,可是只能在喉咙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几个音节,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她伸出了一只手,颤巍巍的似乎想要抚摸她,那双已蒙上死气的眼中有那样复杂的情绪,是愧疚?是愤怒?是埋怨?还是不舍?再也无人清楚。
沐晨浑身一颤,终于迈步上前,握住了那只微微抬起苍老的手,低声叫了句:
“爷爷.....”
这一刻,两人之间所有的隔阂与亏欠似乎全都被放下,沐建东的眼中迸发出别样的光彩,只一瞬,就再次消失不见。
那只手无力的垂下,他缓缓闭上了眼。
病房中寂静了两秒,而后爆发铺天盖地悲恸的哭喊:
“建东!老头子啊——”
“爸爸——”
人死如灯灭,万般恩怨,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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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建东身后之事,不需沐晨插手操办,只有葬礼上,她身为长孙女,仍是依老规矩一身披麻戴孝,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这是她的本分,善始善终。
这些日子,她毫无预兆的想起了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一件事,大概是五六岁时,有一次去爷爷家里拜访,一大早沐建东看见儿子儿媳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板着脸说要出去公园晨练,罗晓旭当年还存着能和公公缓和关系的心,就叫沐晨和爷爷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