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柴房,官家的怒骂,潮湿的墙角。
他落泪了,泪眼婆娑的瞪着不远处的月光地,决定重振旗鼓。
很多人都发现了新来的这个小书童的改变,因为他不再插科打诨,不再偷懒卖萌,而是踏踏实实做起事来。
搓衣服时小手红了,就自己埋头吹一吹,然后继续认真搓洗。
苏瓒本身就是个讨喜的孩子,事情做的好了,自然能得到府里人的赏识。
就单说那位方夫人,对他就是极其宠爱的,常常赏一些值钱的小玩应给他。
小殿下在宫里,什么罕物没有见过。但是这次,却将那些豆子大的珠串好好收在手里,为的就是贿赂经常出去采买的张小哥。
被卖进方府那日,他那身华贵的衣衫便送给了牙婆子,但是脖子上的长命锁却一直带着。
这东西的质地十分普通,就是如民间孩童所佩戴的那种银饰一样,他们兄弟几个每人都有一个。
他将小银锁挂在张小哥的脖子上,嘱咐他一定要日日携带,还送了好些值钱的东西给他。
他不见了,父皇和母后定然会找人去寻。但凡看见了,就一定会找过来的。
苏小殿下含着眼泪守着这份寄托,终于在半个月之后听到了圣上要来方府的消息。
那一日是个天气晴朗的午后,他将小身子隐在假山之后,眼见着他父皇和母后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进来,激动小手都颤抖了。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哥哥姐姐,他想凑上前去,又赌气似的朝后退了退。
在宫里娇生惯养的娃娃,冷不丁受了这样大的罪,总觉得心里有几分别扭。
老管家遣人去送茶点的时候,他苦苦求了半天才得了个送果盘的机会。
端着东西进去的时候,他特意将小脸扬的高高的,重重将果盘放在桌上。
吓的方大人连连告罪。
“万岁爷恕罪,新来的奴才不懂规矩,惊动了圣驾。”
万岁爷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扳指,听到声响连眉头都没挑一下。
“规矩都是要慢慢学的。”
苏小殿下自幼就是个人精,一听那话心里就明白了半分。合着这半个多月,并非宫里的人找不到他,而是故意放着他在外受罪。那一张水灵灵的小脸当场就拉了下来,拱着小手奶声奶气的问到。
“敢问万岁,何谓规矩。”
一句话震的不知情的人都惨白了脸。
待要出声呵斥吧,万岁爷又没吭声,谁敢多言。
苏月锦听了那话却是笑了,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
“规矩便是在其位谋其事,你既选了端茶递水的行当,便该将它做好。”
苏瓒一张小脸被噎的通红,强忍着泪意道。
“那万岁觉得,奴才这规矩学的如何?”
小家伙特意加重了“奴才”这两个字,气嘟嘟的鼓着腮帮。
这就动气了?
“还欠些火候。”
皇帝陛下这般说着,已是站起了身。看那架势,竟是要回宫。
坐在一旁的苏堰几次想要张口都被二皇子苏泽拦了下来。
“阿瓒是该吃些苦头了。”
宫里的奴才几乎被他戏耍个遍,再不管管就真要闹上天了。
苏堰蹙着眉头看他。
“你会这么说,不会是因为阿瓒上次砸碎了你的乌斯瓷瓶吧?”
“当然不是”
苏泽淡然的看着他。
“是因为那只东晋的笔洗。”
“...”
苏瓒觉得委屈啊,受了这么多的苦竟然没有一个宽阔的肩膀可以靠一靠,抬手咬着袖子看向一旁的亲娘。
欣喜的看到她温润的看他一眼,然后没有一丝挣扎的也站起了身。
孩子不能惯啊。
苏瓒抽搐着小脸又转向了一旁的两位姐姐。
三皇姐苏卿文文静静的坐在一边,挺温婉的给了一个他侧目。
四皇姐苏汛压根没看他,只专心致志的吃着盘里的果子。
这样凉薄的亲情,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背叛了他。
就在这一行人即将迈出大门的那一刻,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啪嗒一声扑倒在苏月锦脚边。
“父皇,儿子知道错了。带儿子回去吧,以后都乖乖的,不惹事,不乱欺负人了。”
那一张倾国倾城的小模样,哭的梨花带雨。脏兮兮的小手一擦,留下来的眼泪都变成了乌黑一片。
苏月锦垂下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刚才不是还在凶我?”
“不凶了。都是儿子不好,求求父皇给阿瓒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万岁爷抬眼看了看远处。
“这事倒是好商量,不过有的小孩喜欢告状,我是极不喜的。”
果然姜都是老的辣。
苏小殿下抽噎着甩着两管鼻涕。
“儿子...不告状。父皇带我回去...儿子就说,这几日去了漾叔叔家玩。”
“就知道你是个极聪慧的。”
万岁爷面带微笑的抱起小东西,径自带着他出了门。
只可怜了方府一家上下,直到人都走的不见了踪影还傻傻跪在原地,吓了一身的冷汗。
自此后,苏小殿下当真懂事了许多。
而方府,再没敢招过小于十二岁的童工。
熊孩子就像是小树,长久护在光照之下未必便是对他的关爱。
学会跌倒,学会承担,才是让他们真正成长的方式。
不久之后,苏泽小皇子和苏讯公主也被送了出去。
放养的孩子有肉吃。
苏家的孩子似乎活的,都不容易。
当这些皇子长大以后站在政治顶端的时候,最念念不忘的依旧是他们“凄惨”的童年,以及他们父皇独特的教育方式。
这自然是后话了。
包子篇完。
☆、番外:顾小侯爷的心事
顾允之自幼就知道,自己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
作为圣上亲封的护国将军,他却是有着旁人不可睥睨的战功,和铁血男儿的铮铮铁骨。
上京三十万铁骑的虎符,至今握在顾寻的手中。这份兵权所存在的意义,不光是对他的器重,更是圣上知人善用的一种权谋。
庆元朝的君主都是极精明的。
这一点,顾允之在苏小千岁身上领悟的最为深刻。
他的母亲是今上的亲妹妹,同苏月锦便是嫡亲的表兄弟。自两人十岁相识开始,就没少遭了他的算计。
不过好在此人还有些良心,除却偶尔玩笑之余还会带着他一起欺负苏漾。
这大概就是两人最开始的友情基础。
顾小侯爷虽说出自将门之后,但身子骨却不如其他兄弟结实。旁人在舞刀弄棍时,他摇着折扇吟出一首酸诗总是引不来半点共鸣。
他觉得他们是莽夫,他们嫌弃他文弱。
真正明白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的意义时,是在从奉芜山回来的路上。
那时他刚看完病怏怏的苏月锦,觉得人生还是存在志同道合这件事情的,然而突然其来的盗匪却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跟来的侍卫死的死伤的伤,没人会想到皇家开道的仪仗也会有人敢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