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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锁长河(出书版)(16)+番外

作者: 顾长安 阅读记录

婉初能闻到酥饼、油茶、糊糊的味道。小时候老嬷嬷总带她出来打零嘴。她能从街头一直吃到街尾去。嘴里塞着,偏偏手上还不能空,一定要抓满酥饼、糖人才肯走。

那样过往的味道,仿佛回忆里都不是些故事,而都是些小食的香气,一时间就有些恍惚。上了车,那些味道被阻断了,婉初才回过神来。

荣逸泽载她去了富春楼。这富春楼里多是些淮扬小吃,婉初想不到他这样摩登的人居然会在这样传统的地方吃东西。

其实,他一见到她,下意识地就觉得应该到这里来。他的早餐向来只是面包涂黄油和牛乳的。对于吃,他算不上讲究,却对于吃东西的地方很挑剔。只觉得有什么样的心情就应该到什么样的地方去。也只是觉得她应该喜欢。

婉初不愿意点餐,荣逸泽就为她点了。要了虾籽馄饨、虾籽饺面,一笼蟹黄汤包,一份京江脐。

婉初看这些碗碗碟碟摆上来,忽然就想起了当初父亲对母亲的宠爱劲儿。

母亲的娘家是姑苏望族俞家,祖父俞瑾乔是颇有名望的书画大师。她从来没见过母亲的娘家人,母亲却留着家乡的食宿习惯,平常爱吃的都是这些。

京州城地处偏北,能做好淮扬菜的不多。父亲虽然在外风流,在家里对母亲却是极宠的。哪里来了好厨子,便花高薪请来,只为博母亲一笑,解她一时乡愁。每每只在这时候,也才让人觉得家的温暖,令她胃口大开。

但婉初今天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理了理思绪,道:“这次找三公子来,实在是情非得已。一来,我交往甚少,没什么朋友。二来,放眼京州城,能做这件事的人实在不多。”

荣逸泽一笑:“傅小姐太抬举我了。看来如果不是难事,傅小姐也不会来开这个口。”

婉初眼帘低垂:“三公子是个爽快人,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我想要一张往西去的总理通行派司。”

荣逸泽眉头皱了一下:“你要什么?总理通行派司?”

“是的,马上就要。”

荣逸泽不解道:“你要往西去?这西南边战事正紧,你要那个做什么?”

婉初低着头,好好一碗面被勺子搅得都糜了。本想找个托词,但又觉不妥,一时间也不答话。

荣逸泽看她不开口,便说:“我总要知道你拿这个干什么去吧?总理派司,不是说拿就拿得到的。你要往西从商?运货?我总得给个缘由吧。你应该知道,往西一线都在戒严。如今往西的铁路都封了,等闲人不能上车。你既然开口要了,定然知道这派司的价值。”

婉初深吸一口气:“为了沈仲凌。”

荣逸泽听到这个名字,便是一笑,笑容里却藏着三分冷漠七分不屑:“你是打算烽火连城地去会情人,还是去殉城?你明明知道我同沈伯允的关系,还来求我,真不知道你是高估了你自己,还是低估了我。”

婉初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诮。这两天压抑的委屈和对未来的迷茫都一时间爆发,眼泪就涌了上来。但在这人来客往的饭庄里,她只好强抑着。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去是能解城围,还是真如荣逸泽说的,殉城而去。

虽然沈仲凌从未给过承诺,但出征前那句“等我回来”,她就算作承诺了。只是,人前再坚强,总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姑娘,被荣逸泽的一言半语呛得一败涂地。

荣逸泽从没见过婉初这样失态过,看她压抑着悲伤,紧闭的樱唇细细抖动,楚楚可怜,又是一种风情,便稍缓口气道:“真不知道你们女人心里想什么。派司不成问题,问题是,我不知道给你的是一张通行证,还是地狱的门票。你可想清楚了?”

婉初泪眼迷蒙,愣了一下,点点头。

荣逸泽开着车到了总理府,婉初在车里等他。

总理府前大街上种着一排柳树,车子就停在一棵树下。今年春天来得早,有轻风拂来,柳絮也满城如飞花。

婉初的头抵着车窗望着那景,忽然就想起在法国时国文老师让她背的一句诗来:“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她也无根无蒂,可天地之大,只觉得自己能在的地方,便是有他的地方。

等到快正午,才看到荣逸泽从府衙走出来。

总理府衙前有二十几节汉白玉楼梯,荣逸泽穿着麻灰色西服,头发一丝不苟地偏分。嘴角总是不自然地存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仿佛这世间没有一件能让他认真起来的事情。他拎着一只小箱子,就那样从高处下来。

他的西服扣子没有扣起,风吹起一边衣角,露出里面收着腰身的小马甲。怎么看都觉得那是丰神俊朗的男子,佻佻公子,行彼周行。

荣逸泽坐进来,看她还是一脸心事,问道:“现在就走?决定了?”

婉初望着他,微微地,却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去火车站的路上,荣逸泽却是把车停在了一家成衣店门口。婉初疑惑地望了望他,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三公子?”

荣逸泽扬眉笑了笑:“你总不能穿成这样出远门吧?这兵荒马乱的,你有这魄力,我还没这胆儿让你这样走呢。”

婉初低头看了看自己,雪青色锦绣对襟春衫、白地淡紫的百蝶穿花长裙,这身打扮确实是不宜出行。

荣逸泽下了车,领着婉初进了店。他是店里的熟客,店主上前殷勤招呼二人。荣逸泽道:“王先生麻烦把上回方小姐订的那套衣服拿出来给这位小姐。”

店主脸上颇有些为难:“方小姐说过两天就来取,万一取不到衣服可是要撕我这张老脸的!”

荣逸泽好脾气地笑着揽着他的肩,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店主这才喜笑颜开地到后房取衣服了。

婉初只当“方小姐”是他的什么女朋友,如今自己突然间自取了人家的东西,很是觉得过意不去。可这时候,她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的方法去寻一套合适的衣服。

荣逸泽转过身的时候,婉初这一副纠结的表情就落在了眼里。不知所措里犹带着一份隐忍的坚定,叫他心头蓦然一动。仿佛是白瓷笔洗里滴下的一滴墨,轻轻柔柔舒卷伸展在清澈的水里,从浓到淡到无形。

婉初换上衣服,才知道是一套男生学生装。白衬衫收进小马裤里,外罩着一件苏格兰格子坎肩,还有一顶同款配套的鸭舌帽。不知道这位方小姐为什么会订一套男生的衣服。

荣逸泽见她从试衣间走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又找店家要了双马丁靴,总算是满意了。

到了火车站,荣逸泽把小皮箱递到她手里:“这是派司,箱子里有一些零钱和一件换洗的衣衫。你一个人,路上小心。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联系当地的荣家商铺,我都知会过了。”

婉初接过它,没料到他是这样一个细心的人。举目四下也仅有这么一个算是相识的人,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这一张也许真是“地狱的门票”,婉初低头看看派司,又看看荣逸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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