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长河(出书版)(23)+番外
代齐点头称是,随着桂帅去了三楼。
婉初看他们走上三楼,也不知道代齐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哪里也不敢去,只好在这里等他。厅里又跳起了舞,婉初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就转过去四下里看看。
这是三楼的露台,雕栏白石,是此时流行的西洋风格。露台下是个小喷水池,仔细听听,还能听见咕咚咕咚的水喷出、落下的声音。
水池下面埋着灯,大概有舞会的关系都点了起来,五彩缤纷的,一齐投到水池的正中间。婉初靠在栏杆边,一手托腮,看着这景物,耳边是隐约热闹的音乐,真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慨。
突然间天旋地转,被人拦腰抱起。待放下,才发现已然被人禁锢在怀里。
耳边扑来浓浓滚烫的酒气和轻浮的声调:“小美人,在这里等我呢!”
婉初听到那声音,全身都生出了凉意。“是你?放开我。”说着就使劲地挣开他,可被他死死箍着。
桂立文淫笑着:“可不就是哥哥我。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啧啧,看着真孤单。不如让哥哥陪你玩玩吧。”
说着,低头嗅在她颈间。一阵少女的芳香让他心头一荡,眯了眯眼仿佛很享受道:“真香。可想死我了!”
婉初今天的衣服领口开得有些大,被他这一摩挲,浑身上下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然后心里泛着恶心。
小露台上却连一个能自卫的东西都没有。情急之下抬起脚狠狠在他脚背上踩去。婉初穿着细跟的高跟小皮鞋,那鞋跟像个粗钉子一样落在桂立文的鞋子上。
桂立文一吃疼就松开了她。
婉初这才脱了禁锢,跑到门边刚想推门进入大厅,桂立文却快步挡在门前。婉初只好退到一边,强作镇定道:“齐少马上就来,我劝你放尊重些!”声音微微颤抖。
桂立文却“噗”地笑了出来,声音里尽是讥诮:“他这会儿不知道多忙,哪有工夫管你?我说,小美人,代齐有什么好,不就是一张好皮囊?要说有用,那还得是哥哥这样的。让哥哥陪陪你,吃了甜头就知道哥哥的好了。保管让你快活得欲仙欲死,以后再不想那人。”
婉初听他越说越粗鄙下流,脸早羞愤得通红。看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只好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退了几步,遇到了阻拦,侧眼一看已经到了露台边。
桂立文笑得更放荡了:“再躲呀,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婉初冷冽地说。
桂立文哪里相信她,依旧淫笑着往前走:“你跳一个看看,老子活了这么大,什么样的事情都见过,就是没见过美人儿跳楼。”
那露台栏杆并不高。白石砌的宽宽的一条,婉初手脚并用,转身一跃,就站在栏杆上面了。
桂立文愣了一下,仍旧笑:“我就不信你会跳。”
婉初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眼见就要抓住自己,索性一闭眼就往后倒下去。
耳边先听到一声闷哼,意想里的下坠感持续了几秒就停止了。
婉初感觉到腰被人圈着,半个身子已经吊在半空中,全身的重量都系在腰上的胳膊上。婉初睁开眼睛一看,却是代齐。
代齐脸上殷红着,不知道是慌乱还是什么别的。婉初的腰在他的臂弯里,代齐再一用力把她给捞了上来,扔在露台上。
婉初经过这一场,腿都有些软了,坐在露台上喘着粗气。再看桂立文躺在地上,已然晕过去。这时又有风吹过来,身上那些冷汗一激,更是说不出的寒冷,只能抱着双肩摊坐在地上。
代齐抬起被石头磨破的手掌,伤口洇出了些血,在空中甩了甩。再看看地上坐着的狼狈的傅婉初,头发都乱了,衣服领口往下掉了半截,露出一大片莹白的肌肤。裙子也划破了,她不停地把领口往上拉,想遮盖裸露的肌肤。
那样子,真是狼狈又可怜。
代齐脱了西装外套给她披上:“你胆子真是不小,说跳就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婉初摇摇头,拢紧了外套,苦笑着说:“你不知道,有些东西,比命重要。”
这句话“砰”地就砸在他的心上,生生地疼。比命重要,是这样的吗?那么和沈仲凌的命比起来呢?
在他最苦的日子,方轩林跟他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等他好好地活着了,姐姐却说尊严和家门的荣耀最重要。可如果连命都没有了,其他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回到代齐的住处,这一场惊吓下来,婉初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梦里纷纷乱乱的,那些旧事、旧人、战火、狰狞的桂立文都纠结在一处,醒一会儿、睡一会儿,搅得她一整夜都不安稳。
她早早就睁开眼睛,起身挑开窗帘,外面才是蒙蒙亮。有浓丽的橘色自暗墨里隐隐而出,都堆在了大片大片的房屋树木与天的交汇处。
静下来听到幽幽的声音,再仔细分辨一下,竟是有人在唱戏。
婉初光着脚走到靠着花园边的窗户往外看,花园中间立着一个清俊的身影,寂寂寥寥,仿佛自千山万水间萧瑟而来。
一姿一势,举手投足间就有万般风情。
那声音断断续续地飘来:“珠帘高卷。画屏低扇。曙色宝奁新展。绛台银烛吐青烟。荧荧的照人腼腆……
“是谁家玉人水边,斗骄骢碧桃花旋。坐云霞飘摇半天。惹人处行光一片。猛可地映心头,停眼角,送春风,迎晓日,摇曳花前。青袍粉面,侬家少年得娘怜,抵多少宋玉全身,相如半面。”……
声如黄莺啼啭,缥缈婉转远山。那样风华绝代,却又孤寂难言。
婉初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记忆里也曾经听过这样的声音,却不知道从哪里寻觅。
按捺住性子用完了早餐,婉初忍不住问他:“齐少可想好了?”
代齐心道,你就这样着急?抬眼瞧了她一眼:“傅小姐昨天没睡好?”
婉初也知道自己眼下淡青,只能苦笑:“还好,早上起得早了些。”
“可是早上被我吵到了?”
“不是。齐少好嗓子。”
代齐哼笑了一声:“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难得傅小姐赏识。”然后顿了顿:“傅小姐也喜欢听戏?”
“我听不太懂,也就凑个热闹。”婉初抱歉地笑了笑。想来如果当初不是母亲爱听戏,也就没有后来那许多纷争了吧。
“听说当年老王爷家,那是藏了不少名角的。”
婉初凄然一笑:“齐少怕是不知道,我七岁就随母亲离家了。很多东西记得不太清了。”
记不清了?原来于自己的刻骨铭心,在别人那里却只是烟絮坠无痕。这一出戏,他自己唱得未免寂寞了些。
“齐少,还有两日……”
代齐漫不经心地笑了:“晚上陪我听戏,回来告诉你我要什么。”
婉初眸子一亮,闪得他心底一颤。
南地兴昆曲,这一场是慕小尘慕老板的《紫钗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