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曾是女人,段锦见过的。
那眉间奇特的光,现在有了解释。
是艳光。
段锦的手握紧了缰绳。
他有预感,接下来,会听到一些他根本不想听的事。
果然,卢青檐魅惑的声音飘在耳边。
“……我领了差事,要去为王上搜罗些这款的男子。”
“生得不错。王上喜欢这种的。”
他笑着,轻描淡写地,残忍地,说出了侍从不敢告诉段锦的事——
“昨晚,王上召幸了他。”
当然他在说之前,还是理智地带缰,让青骢马别开两步,与段锦的马稍稍拉开了距离。
是人都想活命,谁也不嫌命长。
段锦凝目看着那边的两人。
是的,揭开之后再去看,便看得明明白白了。
当一对男女之间有了那样的关系之后,不论身份如何,他们之间会自然而然地有一种亲昵在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
叶碎金纵马奔驰而去。
段锦缓缓转动脖颈,看向卢青檐。
那目光,让卢青檐打个寒颤。
段锦早不是那个为主人牵马擎旗的少年。
这些年,他为她南征北战。少年成长为青年,青年沙场浴血,战功累累,是叶家军里仅次于赫连响云、叶长钧的大将。
将军段锦年轻彪悍,光芒耀眼。
大家又都知道叶长钧未来会有的身份,所以,若无赫连响云,可以说,段锦本该是成为叶家军的将星。
可惜,那年中原王捡了个病得将死的男人,叶家军第一猛将赫连响云横空出世,稳稳地压在段锦头上。
纵有叶碎金的偏爱,段锦也没法成为叶家军力最特别的那个人。
只他久浸沙场,当心中有了杀意的时候,身上就有了杀气。
青骢马喷着鼻息,不安地踏蹄。
卢青檐按住马颈。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些事总得有人为中原王做,有些话总得有人替中原王说。
这个事,在史书上极容易和“佞幸”二字捆绑,想来别人都是不愿意做的。只有他卢青檐不怕,只有他愿意,也只有他能不带私心地为叶碎金去做。
“她是王,王天下者,总不能像个寻常女子一般志贞守节吧?”
“这是迟早的事,甚至在我看来,已经算是太迟了。王自苦许多年,实没必要。”
“段将军也不必这样看我,既不是我怂恿的,也不是我安排的,我之所行,全是殿下的命令。”
段锦面部肌肉微动,想来是在咬牙。
从前赵景文在的时候,他气愤为什么女人不能像男人那样三妻四妾,多置些房中人。
因为如果她能,他一定要让自己入选。
她能,他才有机会。
那时候,未曾想过她除了他和赵景文之外,还有别的男人会怎样。
或者觉得并不怎样,没有别的男人又怎能有他的机会。
可现在,她真的有了别的男人,眉间闪动艳光,段锦只觉得身体深处,又酸又苦,涩塞难言。
呼吸都不畅,又有暴烈杀意,在四肢经脉间乱窜。
想杀人。
第164章 死死
叶碎金驰马而归, 在卢青檐身边勒马,看看远处疾驰着几要人马合一的段锦:“他知道了吗?”
卢青檐道:“当然。”
叶碎金轻叹,看了眼卢青檐, 警告:“你那笑收一收。”
卢青檐收不住。
当年, 她说:
【少年会长大, 少年情怀自然会散去。】
【若散不去,打散它!】
她说到做到,卢青檐可太爱她了。
叶碎金不再理他, 转头去看,段锦的马已经跑远不见了。
他没再回来。叶碎金也没让人去追。
但傍晚, 侍从看到了他。
段锦站在廊下, 隔着庭院看着侍从带着马奴穿过长廊,往正房去。
侍从垂着头不敢看,快步走了过去。
段锦冷冷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处。
卢青檐先离开了。
叶碎金也要回京了。
虽马奴说不要赏赐,叶碎金还是使侍从去问他。
得知女王不会带他走, 马奴很失望。究竟是人,只要是人, 都会做美梦。
梦醒了,还是有想要的。
他的妻子头年难产死了, 他需要一个新的妻子。
这些事不需要烦扰叶碎金,侍从便能安排了。
这个马奴和别的马奴一起跪在路边恭送王驾的时候,女王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贵人都是这样的。
马奴把额头贴着手背。
他没有看到, 那位年轻的将军经过时, 却多看了他一眼。
女王离开了。
但马奴得到了金银和布帛的赏赐, 还得到了新的妻子。
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中原真的是一个好地方。
服侍女王的这几晚是他一生最好的时光。
转眼十几日过去, 马奴的生活一如往常, 每日里养马、放马, 在马背上疾驰,无忧无虑。
这一天也和别的日子没什么不同,天很蓝,没有云,阳光炫目。
所有的事都发生的那么快。
一匹马,一个戴斗笠的男人,没有人看到他的面孔。
马蹄踏起烟尘,男人在马上遥遥张弓。
那么远的距离,必得是三石的强弓才行。
弓弦如满月,箭矢如流星。疾驰中箭簇寒光晃了人的眼。
马奴听同伴说“那边有人”,只扭身看了一眼,利箭便射透了心脏,穿体而过。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甚至没有人惊呼。
等同伴回神呼叫守卫,那一人一骑一弓一斗笠已经绝尘而去。
守卫追去也没追到个影子。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向上报。
但抓不到人,死的又不过是个马奴。
最终不了了之。
只有一个人,却留了心一直关注唐北堡的马奴。
马奴死了这件事很快就报到了他那里。
“瞧吧。果然。”他一双美目含笑,“人就是这样。”
“遥望时,觉得靠近就够了;靠近了,便想拥有;拥有了,只恨不能独占;待独占了,又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心思。”
卢青檐修长的手指轻轻搓着,笑着摇头。
“人呐,心都是一步一步变大的。”
“都以为自己可以不忘初心,其实呢……人的心是永远不能满足的。”
“好在我们的王上睿智,早早就看透了这一切,掐灭任何的可能。”
京城,段府。
段将军从西线卸任回来,去了趟唐北堡,又和中原王一起回来。那之后,到中原王下次给他差事前,他都很闲。
有那么几日,他在京城外踏青冶游。家里不管是管事还是婢女都看不到他。
这几日他回来了,却常喝酒,一喝就醉。好在新差事还没下来,也不耽误事。
天黑了,屋里人不够用,小梅本是负责庭院打扫的,也被唤去屋里收拾。
进去一看,一片狼藉,有很重的酒气。
其实根本不是人手不够,不过是将军醉酒吐了,屋里的婢女们想偷懒,欺负小梅小,唤她来收拾呕吐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