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碎金摇头:“得等南边平定了。”
赫连响云北调去北线,显然南线还是要交给段锦了。
“好。”赫连响云低下头去,“臣在北线等陛下。”
赫连响云北上,一转眼就是端午。
端午是个大节日,有许多的庆祝活动。
这个日子里,端王的次子没了。
按叶碎金制定的宗室爵位的管理,亲王的嫡长子是郡王,其他的儿子降一等,后代也依次减等降爵。
嫡长子成为郡王,也是得等着孩子长大之后。所以,现在亲王们的孩子都还只是世子、公子。
独独端王的两个嫡子,从开国伊始便都封了郡王。
恩宠极重。
但四房是叶氏嫡长房。叶三郎是嫡长男。
他们当年将叶家堡让给了叶碎金,三郎又是叶碎金唯一的兄长,一路跟随叶碎金一直打到了京城里。皇帝的这点偏爱,谁也不能说什么。
只能羡慕。
如今死的这个,是端王的嫡次子,端王妃亲生的。
若说是谁害死了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这孩子的亲兄长,小名唤作阿龟的,端王叶长钧的长子。
端王府的小郡王。
阿龟十岁了,已经是个小少年。
前几日,兄弟俩的母亲端王妃生了场病。恰逢端午,有人往阿龟耳边撺掇,告诉他趁着端午,往水边修禊为母亲祈福,能替王妃拔除病气。
还告诉他们要怎样做,才会灵验。
两兄弟都十分孝顺,少年带着小童,照着那人说的,避开了仆妇们,悄悄来到王府的池塘边想为母亲祈福。
祈福的地方是平时阿龟钓鱼的地方,很熟悉的。
脚下是一块大石,踩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很结实。
偏这次,就塌了。两个孩子一起落水。
幸而有仆人路过,跳下去救。
救上来了少年,却没能救活小童。
端王的嫡次子大节日里溺死了。
阿龟吓得人都傻了。
端王妃忍着悲痛,温柔地与他说话。阿龟语无伦次,说了许久,才把事情说明白。
是有人教他。
当然立即派人去拿那个人,那个人却已经自缢了。
使人去查看大石。那块大石之下本来该是数块石块垒叠,故而牢固。
那些石块却被掏空了,仆人在水下摸到了几根木棍。推测是木棍撑着水中大石,因有浮力,故能支撑。
少年带着小童上去,木棍撑不住折断,才有了惨事。
没有证据是谁做的。
可这需要证据吗?
端王妃是一个母亲,她仅仅凭着母亲的直觉都知道是谁做的。
她一共就只有两个孩子,死了一个,她要疯。
她疯了。
她要去杀了害死她孩子的那个人。
端王紧紧抱住了她:“桐娘!桐娘!你冷静点!”
端王体格高大魁梧,他抱住王妃,王妃根本挣脱不了。
她只能撕扯他:“你叫我冷静?”
“她害死了你的儿子!”
“叶长钧!你是不是男人!”
“你还是不是当爹的!”
“放开我!让我去杀了她!”
“叶长钧!你去杀了她给你的儿子报仇!”
“叶长钧!叶长钧!叶长钧!”
“我看不起你——!”
但端王把王妃紧紧按在了怀里,使她动弹不得。
他说:“她没理由这么做。”
因为她生的孩子虽然是庶子,也可以得封郡公,享荣华富贵。
且王爵只能嫡子继承,有没有嫡子都不影响庶子该得的爵位,并不会因为嫡子没了,郡王的位子就给她的儿子。
端王妃道:“我不需要知道她的理由,我只知道,一定是她!”
“三郎,你信我!你信我呀!”
“三郎!”
桐娘感到绝望,因为三郎不信她。
她还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信她?
她是正妻呀。
她做到了正妻该做的一切。
她为他生过三次孩子,三次在鬼门关疼痛挣扎。
她孝顺公婆,友爱妯娌。她不妒不嫉,宽容妾室,操持家务,养儿育女,对庶出的子女一视同仁。
他教她的,她都听。他希望她做的,她都做到了。
她为了他,一力约束娘家,不使任何人拖他的后腿。
她是叶氏宗族这一代的长嫂,嫡长媳。
她出身不高,但她几乎做到了世间对一个女人的所有要求。
她是好儿媳,好妻子,好母亲,好嫡母,好主母。
她是族中公认的叶家妇的典范。
便连皇帝都高看她一眼,逢年过节的赏赐,给她的总比给别人的要厚。
她已经不能做得更好了,“好女人”三个字几乎是照着她描刻的。
到底要让她怎样!
到底要怎样才信她!
“就是她!”
“就是她!”
“你为什么不信我!”
“叶长钧!”
“叶长钧!”
“叶长钧——!”
桐娘挣扎撕扯他的领口,指甲划破他的颈子。
她甚至想用牙齿去撕咬他。
她疯了。
颈侧火辣辣的疼痛中,三郎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遽然抬起了眼。
第177章 蝴蝶
端王走进了侧妃的正房。
侧妃没想到他这时候过来, 她眼睛哭得红红的,迎上来:“你怎来了?王妃可好?”
她说着,眼泪掉下来, 哭那个死去的小童:“二郎、二郎怎地这样就没了……”
她生得很美。
当时城破, 她的父亲怕死将她献上来。
他不吃这一套的, 摘了头盔,本想开口拒绝。一抬眼,看到了她。
十四五, 眼中含着泪,忍着辱, 站在许多军汉打量的目光中, 俏生生如雪中莲。
那年他二十五岁,生平头一回,脑子里有一瞬竟是一片空白。
满世界的血污里只看见了她。
侧妃哭得梨花带雨,十分美丽。
端王凝视着她。
“那日我从宫中回来, 酒醉微醺,是不是说了什么?”他问。
侧妃单薄的肩膀微微一颤。
“王爷说的是哪日?”她一脸困惑地问。
端王上前一步道:“便是去年年尾, 我奉旨诛了崔家,进宫后又回来的那一日。”
端王, 叶三郎,这从血火里杀出来的男人。他的气势压过来,侧妃无法抗拒地后退了一步。
“奴、奴记不得了……”她慌乱地说。
三郎凝视着她。
她不敢和他对视。
三郎又上前了一步。
“那我来提醒你。”他说, “那日, 我在宫中和陛下饮酒回来, 是不是醉中告诉了你……”
“储君, 将出自我家。”
第二日他醒来, 隐有所觉, 但不能确定。
若追问,更露痕迹。他没有问,只希望自己没有说。
过去了半年了,快忘记了。
桐娘一口咬定是她,他觉得她没有动机。
然后,这段回忆跳出来,狠狠给了他一击。
侧妃的脸白得没有血色。
三郎便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