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吧。”仍旧闭着双眼,“坐一会儿。”她身上的气息闻着舒服,似乎能缓解身上的不适。
樱或刚把剪刀摆回箩筐里,却听见哐哐的砸门声——
床上的人倏得睁开眼——
樱或看他一眼,遂转头对门外道:“谁?”
“夫人,是我,胡子!”门外的人答。
听见是胡子,樱或这才起身去开门。
“将军,东营兵变了!”开门后,胡子一个箭步冲进内室。
床上的人缓缓坐起身,隔了好久才道:“给董牧放消息——”
听他这么说,胡子有点动容——他很清楚给董牧放消息意味着什么——那是要对东营的人杀无赦,“……是。”秦川毕竟是他的家,东营里也有他的亲属,没人忍心对自己的家人动手,可是这些人却非逼着他们动手不可。
胡子懊恼的转身出去——
屋里也变得异常安静——直到芙蕖披着外袍进来——
“大人……”樱或抬手示意她什么都不要问,并附到她的耳侧低语一句。
只见芙蕖点头后跨出门,就在曹彧下床穿靴子时,她拿了一只银盒进到内室。
在樱或打开银盒时,他正好经过她身边,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一粒红色的丸药塞进他的口中,“既然决定要做了,应该睁眼看着结局才是。”他的伤不允许他出去杀人,尤其还是自己的家人……
他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吞下了那粒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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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夜,山下的喊杀声整整在山间盘旋了一夜——听着都让人心惊肉跳。
大概是幼年时烙下的毛病,樱或最是受不了这种声音——一切不该记起来的场景犹如魅影般,在眼前频繁出现,绞得人心肺剧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所以她在南山台上站了整整一夜——陪她一起的,除了芙蕖,还有惠颖。
惠颖年纪尚小,第一次经历这种战乱,尤其还是在自己家里,嘤嘤哭个不停——
黎明前,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候,他们终于回来了——
胡子实在耐不住这种与亲人相残的煎熬,跪倒在了山阶上——他竟亲手杀了他的叔叔。
芙蕖蹲到胡子身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该怎么劝慰,只能蹲在那儿看着他——
“二哥,怎么样了?”惠颖最是不懂人情世故,所以只有她开口。
曹彧从她身旁经过,没有理会她的询问。
樱或轻轻推一指惠颖,示意她不要再说任何话——
回东院的只有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她只是远远跟着。
推开屋门后,她本想擦亮火折,却因他的轻咳而停止——
她这辈子都没用过这么大的力气,只为了不让他倒地,“曹彧……”因为手摸到了他唇上粘腻的血渍,忍不住出声叫他——
他没有回答任何话。
咕咚——最终,她还是没撑住,两人一起跪倒在地——
她费尽力气才把他拖进内室,擦亮火折时,早已满头大汗——地上的人却已晕厥多时,浑身都是血……
回头看一眼门外,没人跟来——只有她自己……
转身从箩筐里抽出剪刀,动手剪他身上的软甲——软甲是用铜丝缠绕,所以即便她把手剪破,依然没能剪动。
费了老天劲,终于把他胸前的软甲拆开,之前的伤口虽然有出血,但好在新添的伤都不在心口——还好,死不了——樱或喘着粗气勾唇。
“大人?!”芙蕖一进门就见樱或跪在地上,对着昏厥的曹彧发笑,有些被吓到。
“去烧些开水来——”扔开手上的软甲碎片,吩咐芙蕖。
“……是。”芙蕖虽有些迟疑,还是听话去烧开水——
等她把开水提进来时,樱或已将曹彧的绷带重新换过——
两人本打算合力将地上的人抬到床上,耐不住曹彧身长腿长,还穿了一身软甲,根本拖不动,好在胡子来得及时,这才把人放到床上。
“夫人,董牧他们在大门外等候传见。”胡子对樱或道。
“让他们先等等。”至少要等他清醒,谁都没办法帮他发令。
“是。”胡子转身要走,却被樱或拦住。
“眼泪擦净了再出去。”大门外的都是功臣,不能让他们看见眼泪——昨夜死的毕竟是秦川子弟,而外面站的恐怕多半是青华带来的亲信,不能让这些人心存芥蒂,“芙蕖,带他去洗个脸。”
芙蕖点头应声。
只等他们俩一出去,樱或随手关了内室的门,看一眼床上的人——转身从衣柜里拿过几件干净的贴身衣衫——忙了大半天,身上一层汗。
待她换好衣衫,从屏风后出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床上的人也已清醒——正一瞬不瞬地看望着她——眼神里还残存着一些戾气与懊恼——他们初次相识时,他还是个略带冲动的年轻人,不过几年时间,已经蜕变成她无法猜透的人,每场仗打下来,他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变化,就像一株山松,一年又一年的霜冻打下来,树身早已破旧不堪,内里却越发苍劲……
“醒了?”随手把换下来的衣服丢到软凳上,“董牧他们在大门外——”放不放进来,由他说了算——这些人是功臣,同时也是杀他“族人”的仇人,该如何对待,是他需要思考的事。
“叫他们来这儿。”他道。
来这儿……能进来他的寝院,拿可就意味着这些人将成为他曹彧未来的左膀右臂——
看来秦川这次是真得要易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九 雪夜
这大概是秦川下得最早的一场雪,纷纷扬扬,像是要掩盖些什么……
曹彧斩杀东营一事自传出秦川之日起,便被演化成数个版本,或褒或贬,端看口传者的心向与目的,有说他为权势斩父弑兄,有说他为里通外国而杀尽异己,还有说他为争女人才导致秦川内斗,更有说他因害怕赵军报复而将平成的功臣杀尽,每个版本都不一样,每个版本都活灵活现,仿若亲眼目睹,令人不胜唏嘘——是以世间英雄、奸雄也不过尔尔,大街小巷的谈资而已。
立冬之后,陈、楚两国先后派使节持旌拜会齐王,并都顺路“路过”了秦川——
到小寒时,都城也终于传来了王上的旨意——曹彧在平成一役抗赵有功,赐封平成侯,封地为秦川以东千户。
“看来太后是受了陈、楚两国使节的施压,这才给了你一个平成侯,秦川以东——山岭连绵,穷山恶水,何来的千户可封?”蔡长文把诏书放到一边,笑道:“不过还是要恭喜老弟,你这平成侯来之不易啊。”
“属下倒觉得这是都城在向将军妥协——”董牧插言道:“平成一役,都城的朝官多半都是上奏要求重罚将军,太后虽压着一直未予受理,但来往的粮草军备,也未曾给过半粒,可见是想拖垮咱们,如今秦川重整,平成的赵军又始终未曾进犯,各国都看在眼里,清楚将军是对付赵军最好的连横招牌,这才持旌拜会,从陈、楚两国使节私下来见将军时的言谈,可见他们确实有意连横一致抗赵,太后不过做个顺水人情,遂了陈、楚两国的意,也算安抚了将军——要知道现在孙、詹两家尚在内讧,不宜再讨伐外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