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巷里(62)+番外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好久好久才睡着,我也会害怕呀……我梦到了你爸爸,他穿着黄马褂,坐在藤椅上,跟我说他已经把酒戒了,可惜也迟了。他还叫我别再天天有空就念叨他了,像唐僧念紧箍咒,怪烦的。
我跟他说,我准备把你哥的女儿带在身边养大了。那孩子太可怜了,明明是父母造的孽,为什么要报应在她身上呢?
你出事的那年,正好就是你哥和沈鹃在一起的那年。我一开始总觉得,你和你爸一起走了,我的人生剩不下什么指望。后来你哥告诉我,沈鹃怀孕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相信那孩子就是你和你爸托来陪我的,给我希望的。那我就应该再次振作起来,再苦再穷,都要把日子过下去。
可是我哪里会想到后来的这一切呢?
我听人说,沈鹃从怀孕到生下孩子,你哥都一直游手好闲地混日子,甚至到后来,连给耳耳吃米糊的钱都没有。
后来沈鹃去干那事的时候,我也觉得脸上没光,走在路上都觉得别人会指着我的背说三道四。但是我私下里想啊,这要怎么怪她呢?她把十几岁大好的年华都托付给你哥,你哥到头来却那样对她……
没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奈的事啊。我是个母亲,我太了解如果我连孩子都喂不饱的绝望了。所以啊,我不能怪她,我只怪你哥。
我最疼的还是耳耳,所以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把她平平安安地养大。
做这个决定时,你哥已经去别的城市了,也没告诉我到底去了哪。所以我想,我就跟你和你爸说说吧,你们支持不支持,我都不管了,这孩子,跟定我了。
我也想把欠你的,都补偿在这孩子身上。
妈这一生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唯独和你爸欠了你好多啊……
笔快没水了,我就写到这里了。等下回有什么事再告诉你……唉,你是不是真的已经把妈妈忘了,不然为什么都不来梦里看看妈妈呢?”
两人云里雾里地读完,一起抬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凝视对方许久。
陈釉轻声问:“卓耳原来,还有个故去的姑姑吗?”
李胜男摇头:“不知道,她从来没和我提过……”
陈釉把纸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再用铁盒压好。也不知这封信被卓耳找到后她翻看了多少回,边缘都已经被磨软了。她看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还有这么多未得而知的秘密,突然发现自己的奶奶承受的比她所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李胜男看完心里也很压抑,一声不吭地开始拿抹布到处擦拭,一个地方擦好几回,直到用手探不出灰尘才会换别的地方擦,陈釉便也安静地跟着她打扫。
门外天井突然有了脚步声,陈釉最先注意到,屏息停下动作,抬起头喊李胜男。
李胜男同样茫然,扔下抹布就往外走,迎面撞上了已经自顾自推开纱门进来的高个儿男人。
男人留着青皮胡子,皮肤蜡黄,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服饰,左耳垂还戴着个黑色耳钉。他鼻子高挺,驼峰和卓耳如出一辙。眯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李胜男,然后直接迈步绕过她走进客厅,伸手就去推搡沙发上熟睡的卓耳。
李胜男快步跟过去把他一把拉开,只是还是迟了一步,神经脆弱的卓耳已经醒来。
李胜男盛怒地骂他:“你有病?!”
男人根本不理她,伸长腿往沙发上一瘫,从兜里掏出烟就开始抽。
卓耳被挤到只能坐起来,表情冷漠地看着他。男人伸手打算往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弹烟灰,卓耳腿一伸把烟灰缸踹到了地上,烟头和烟灰撒了一地。
男人嗤笑:“还跟我犟?真是没教养,对你爸就这个态度?”
卓耳冷笑:“你对你妈什么态度,老子就对你什么态度。”
陈釉呆呆地站在一旁,李胜男无法作壁上观,小跑到卓耳旁边挨着她坐下,一起瞪视着这个男人。
男人就把烟灰弹在地上,抖着腿说:“你不想见到我,我也理解。上回我也跟你说清楚了,你只要把这房子给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见你。”
李胜男听不下去,抢着说:“天还没黑!你做什么梦!”
男人目光被吸引了过去,表情都是戏谑:“还找了帮手是吧?小丫头,我跟你说,你一个外人不了解,这房子是我妈的,我妈死了当然就归我。归她?不可能,知道吗?除非我死了,我死了才轮得到她!”
卓耳目光凛冽:“你会死的,老天爷不会让你活多久。”
男人抖抖肩膀,摆摆手:“不可能!女儿啊,算命的给我算过,我是大富大贵的长寿命,而且啊,就从今年起,我就要发财,知道吗?嘿嘿……”
卓耳懒得搭理他,转过头不看他。
男人还在嘚瑟:“这房子可不能给你,你知道不?你奶奶又不喜欢你妈,她还能多喜欢你?说白了,你不就是做鸡的生的吗?嘿,我这说出口啊,我都嫌丢脸,你说你以后能去做啥?不会跟你妈一样吧哈哈哈……你妈是好在还上了位,成了人家的正室,你有没有这样的命啊?你晓得你奶奶为什么要带你不?不就是我老头喝多了带着我妹妹一道被撞死了,她得找个寄托啊……你想想,我妹要是好好的,你啊,就是没人要的种,反正我不要,你妈也不会要……嘿嘿……”
卓耳额头绷满了青筋,“噌”地站起来一脚踹在男人肚子上,抡起巴掌就往他脸上砸:“你他妈不是人!你去死!你必须去死!我杀了你!我现在就杀了你!!!”
男人被踹懵了,一时想不起反抗,抬起手臂挡着卓耳的巴掌,一边躲一边还在笑。
陈釉想冲过去拦她,被李胜男使了个眼神阻止,她此刻咬着牙,眼里都是恨意和怒气,好像期待着卓耳能把这个男人好好教训一顿。
男人趁卓耳一个疏忽,抬起左手把她细细的手腕一捏,然后右手捏着烟头狠狠往她手臂上一按。皮肉灼烧的声音,瞬间在李胜男脑子里放大,她气得尖叫,大步跑过去抓上他的头发,使劲拽他松开手:“畜生!畜生!畜生——!!!”
卓耳嫩白的胳膊上已经被烫出一块圆形的焦黑的疤,皮肉都狰狞在一起。
陈釉心里十分悲愤,从客厅方桌旁抄起一把椅子,用尽力气扛了起来,大喊着威胁男人:“滚!你现在就滚!不然我他妈砸死你!!!”
男人甩开李胜男的抓挠,把烟往地上一丢,用力一踩,站起来指着卓耳说:“好!逼崽子!你给老子等着,这房子老子就是烧了也不可能让你得到!你找帮手是吧?老子找人打死你!”
说完就跑了,留三个人站在原地喘着气。陈釉扛着椅子的手都麻了,才敢放下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李胜男赶紧抓起卓耳的手看上面的疤,哭喊着“痛不痛啊痛不痛啊”,也不敢上手触摸,攥着她手臂的手都在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