蹑手蹑脚地走进弥漫着花香的寝殿,一张紫色的帷幔大床前,除了一早来巡诊的两位御医,还半跪着一名古铜肤色的俊气少年。他头戴着夜明珠的发冠,穿着湖蓝色绣鸾凤的锦袍,大大的眼睛透着难解的忧愁,他看到皇帝,便站了起来,直到郢仁走至他跟前,他才淡淡的开口道:“皇叔。”
“辛苦你又守了一夜,天凤,子鑫怎么样了?”郢仁难掩急切地问。
“他还未醒,御医正在诊脉。”少年眉宇轻拢,压低声音道。
“哦。”郢仁看着花白头发的老太医们,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一脸审慎地搭着脉,丝毫没发觉皇帝已经驾到,郢仁不想打扰他们,便退在一旁。
少年一宿未合眼,眼眶红红的,郢仁看着他,这个只幼自己两岁,却小了一个辈份的侄儿。他是三皇兄郢祈唯一的子嗣,皇室重要的血脉,当年的“靖断事变”,买通刺客谋害郢仁的大皇子与二皇子,被崇尚『仁德』的先帝打下牢狱,发配边疆,而知情不报的三皇子,也被没收万贯家产,贬为庶民。
但是在先帝驾崩后颁布的一道遗诏上,写明了要恢复三皇子一家人的王族身份,并赐领地与名号,可惜的是御使们只能找到三皇子夫妇的遗骸,小王爷天凤则下落不明。
『凤凰乃吉祥之照,雄为凤,雌为凰。』这是天凤名字的由来,郢仁从皇室族谱上知道这句话。还有那时为了庆贺他八岁的生辰,先帝赐给他一只西域进贡来的变色虫,全中原只有一只,独一无二,宫廷画师还曾画下过小王爷和变色虫的肖像。
这两样证据,证明了天澧『祥瑞王爷』的尊贵身份。但是他突然回来皇宫,一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二不是为了替父母报仇,他是来帮欧阳子鑫洗刷冤屈的。
他知道许多事情的始末,是谁写了虚假的告密信,是谁把它塞进武家门下,欧阳子鑫在开战前并不知晓谢凌毅的身份,更谈不上自五年前就假借商人之名,做夏国奸细等事,天凤的证词,和杨修后来诉说的细节吻合,再加上他是先帝最宝贝的祥瑞王爷,刑部官员不敢为难。
“我已经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不能再连累欧阳子鑫遇害,”天凤曾经痛哭流涕地说道:“如果我一开始就阻止了首领,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谢王爷是那么地爱子鑫,我明明知道,却……”
那个被称作首领的男人到底是谁?他和夏国王爷是什么关系?天凤一直没有明说,郢仁也不好刨根究底,只要能救出欧阳子鑫,他就对他感激不尽了。
“皇上?”御医诊断完毕,回头就看见一脸深思的皇帝,赶忙下跪,郢仁微一颔首道:“不必多礼,他的情况如何?”
“回皇上,欧阳大人的脉象已经趋于平和,待老臣略施几针,便能让他苏醒过来。”
“那还等什么,快快针灸治疗吧。”郢仁万分惊喜。
“遵旨。”御医们拿出细细的银针,在烛苗上烧至金红,才出手往人中穴施针。
半柱香的时刻后,欧阳子鑫额前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嘴唇微启,气息显得短促,郢仁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只听见天凤低声道:“啊,他动了!”
没错!欧阳子鑫缠满纱布的手指动了一动,在御医拔去银针后的须臾,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呜……”很痛!浑身的筋骨是折断后,重新连接起来,那种锥心的痛楚,让欧阳子鑫一时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两道模糊的人影不停地晃动着,耳边传来幽谷回音似的呼唤。
“子鑫,你怎么样?”
“子鑫,是我啊,快醒醒。”
欧阳子鑫闭了闭眼,艰难地咽了咽苦涩的喉咙,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人——皇帝,还有天澧?!
“嗯……天……”全然不顾伤痕累累出身子,欧阳子鑫想要爬起来,郢仁大惊,赶忙压住他的肩头。
“都是伤口,你不能乱动。”郢仁看到他胸口的纱布渗出血迹,忙唤道:“御医,快止血!”
“皇……天澧……咳咳!”欧阳子鑫无力地摇头,不愿躺下休息,氤氲的眼眸巴望着天澧,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忐忑地问:“凌毅……”
“子鑫。”天凤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郢仁明白过来,便抱住欧阳子鑫的肩头,低语道:“你乖乖地躺下来,朕让天凤和你说话。”
欧阳子鑫这才镇定下来,他背靠在枕头上,任由御医在手脉穴位施针止血,他的眼睛仍旧盯着天澧。
“……子鑫,靖夏两国已经停战了,”天澧专挑好的说,“夏军已撤离知州,肴郡也只剩下五千士兵驻守,沿海的百姓都松了一口气,开始陆续返回家园。”
“凌毅……也回夏国去了?”疼痛渐渐地消退,眼前的景象也越发清晰,尽管听到了停战的大好消息,欧阳子鑫心头的不安感仍挥之不去。
“唔。”天澧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说道:“皇上已颁布旨意,往后若有矛盾,会首先采取和谈来解决问题,夏国也同意了。”
“凌毅真的回去了?你阻止到他了?他……有没有再说些什么?”欧阳子鑫见天澧不愿正面回答,于是进一步追问。
天澧看着地板,半晌才极轻地说:“其实……我去的时候……”
“什么?”欧阳子鑫不安分地支撑起身子,银针被碰落在地上。
天澧怎么都不肯说清楚,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欧阳子鑫都快急疯了。
“到底怎么了?天澧,告诉我!!”
“子鑫!”郢仁一把抱住欧阳子鑫,心痛地看着他泪湿的脸庞,说道:“你的命是朕救下来的,你是朕的爱卿,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再有半点闪失,这是圣旨,你明白吗?”
“皇、皇上……?!”倒吸一口寒气,欧阳子鑫一脸惶恐地瞪着郢仁。
“他失踪了,”长痛不如短痛,欧阳子鑫迟早会知道的,郢仁低哑地道:“他和一个叫雪无垠的男人决斗,双双坠入山崖,虽然未找到尸体,但那是万丈深谷,可能……”
那一瞬间,眼前天旋地转,欧阳子鑫肩头一颤,整个人瘫软下来,郢仁紧抱着他,再三道:“振作些!子鑫!”
“不……不……不会的!”欧阳子鑫泪如泉涌,紧抓着郢仁的手臂:“凌毅他不会有事的,我知道,他不会离开我的!”
“子鑫。”郢仁深深地叹息,抚摸着他凌乱的头发,安慰道:“就这样哭吧,你会好受一些。”
“不!不是的!他真的不会有事!”欧阳子鑫神情激动地道:“我感觉得到!他的轻功那么厉害,而且一直陪着我,从未离开过!”
“天澧……你告诉他们啊……凌毅没有死!他没有……”欧阳子鑫又去抓天澧的衣袖。
“子鑫。”郢仁揪心的痛,但是除了紧紧地抱住他,不断地给他安慰,也没有其它办法了。
此时云险海的另一面,夏国大都,是一片白旗飘扬,处处结白花的葬礼中,荒淫无度,只想着扩充后宫和金库的老皇帝死了,死在软禁他的芙蓉殿,嫔妃们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