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血/罂粟花开(73)
帘子尽数垂地,幽暗的书房里,他仰卧于湘竹软榻,阖目休憩,一手垂落榻畔,手边地上是卷文书。
我轻脚走近,弯身拈起文书放置书案,而后我就地坐于他榻旁。见过这男人无数次睡颜,多安详沉定,这会却面似桃花,不知是天热的还别的缘故。
帝冠早已解下,发髻散开,长发瀑布一般沿榻而下。轻薄的乳色丝袍松散,清晰的锁骨下,一片肌理细腻的胸脯,没入衣褶的隐暗。随着他的呼吸,随着书房外宫人的打扇,发丝微澜,丝衣偶拂,胸膛的隐约起伏间,润泽的光芒柔和释放。一身的丰姿卓绝,无声的风流鸩毒。我不禁心叹,这男人天生就是个祸害。生就祸害,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恹恹午后,清静时光,看了半日祸害,肚中又掏不出什么新词,我干脆在榻下修起了禅功,将祸害加诸于我的杂念逐一清理。
色与色目,食与口欲,音与人耳,志气与恣意,世俗的通解蒙人愚人,然不从大流何以洞事理?有些话祸害说的很厉害,觉着如何好就如何过,恶好就恶过,善好就善过,世人都在过自个的好过。我思在想去,只能结论,这是大祸害说的,听了就听了,信了肯定出问题。
时光一分分流走,书房外来了人。打扇的宫人在外轻声语:“陛下正在休息,西门大人陪着。”
周怀梦的声音响起:“我有要事禀告,劳烦通报。”
其声如人,跟个钟似的。西日昌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我瞠目结舌的看他飞速整衣戴冠,末了还问我一句:“得体了吗?”比之万国维在场他的荒诞,一天一地。
我点头,他已拉我起身,按到榻后,这才传周怀梦。
四帘卷起,光线通亮。周怀梦大步迈入,礼毕,又是一通好听话冒出,颇有点振聋发聩,叫人倦意全消。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嫌大杲给南越的聘礼厚了,对万国维出使南越开出的礼单,极其不满。
他说完后,连我都觉得有些受不了。敢情他当西日昌是个吃软饭的,成亲就要女方大把的彩礼才对。但西日昌却是个真正会说话的主,他沉吟片刻道:“按卿之言,朕的身价几何?”
周怀梦一怔,西日昌微笑道:“朕不值钱,南越公主亦不值钱。”
“臣不是这个意思。”周怀梦急道。
西日昌道:“你把礼单拿一部分给白公垂去吧!”
周怀梦道:“白老儿见臣就逃,臣哪里找得着他?”
“交给万国维吧!”
打发走说好听话的,西日昌古怪的一笑:“就娶你拣着个大便宜。”
我黯然。
“千金万绢都有价,惟独一枚银元,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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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酷暑渐渐过去,西日昌对我的宠爱只增不减。虽非我所求,得之不荣,失之无惊,但他的恩宠还是在我心头扎根落土,有了一席之地。无论将来如何,无论西秦事了后会生什么变故,这一段时间他对我的种种,我不会忘记。无论虚情真意,无论发乎于心,还是图它,他的宠幸对我,是幸运。
苏世南从大杲北境回到盛京,我只在偏殿见了他匆匆一面。相貌上他就是个老了的苏堂竹,但眉宇间的气度和言行举止却不是苏堂竹能比拟的。我看不出葛仲逊所言的只求仕途的利禄心,相反苏世南很平淡。
西日昌介绍我的话只有一句:“这是西门,我的弟子,接你卫尉之职。”
苏世南的回应只有侧目。以罗玄门的辈分而言,他高我二辈,以大杲官职而言,他被提升为太尉,已然是盛京武官第一人。
从西日昌与苏世南简单的对话中,我得知了他被派往大杲北部与军事有关。西日昌委他筹备军方物资及人员调动。
西日昌交代完苏世南太医院的事后,他便告退了。我问西日昌:“若日后我见着他,该如何称谓?”
“苏大人即可。”西日昌顿了顿,“只有带你去罗玄门,你要唤他苏师爷,苏堂竹要唤苏师叔……”
辈分很低,师傅也不是我求的。
“那罗玄门……我门的门主何人?”
西日昌笑了笑:“以后去了就知道了。”
当日午后,西日昌带上孙文姝,与我一道去见了柳妃。柳妃还是老样子,孙文姝也是大家闺秀,二人说话都跟温吞水似的,听得我颇觉乏味,难为西日昌还参合几句。
三人说着说着,柳妃漫不经心的带了句:“本来想安排位宝林给孙贵人,但不巧,昨儿宫里去了位老宝林,新人我又不放心,只能再等一阵了。总之,我记在心里。”
“你说的是仙雯吧!死就死呗!”西日昌云淡风清的笑笑。我听的暗惊,仙雯死了?柳妃在提醒西日昌。
那边孙文姝已白了脸色,柳妃握着她的手,对西日昌嗔道:“看陛下把孙贵人吓的。莫怕,孙贵人,你呐,就住陛下屋檐下,身旁还有一位西门大人,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你?”
柳妃又说了几个女儿家的笑话,孙文姝也很快镇定下来。三人复又说笑扯闲,仿佛刚才压根儿没有提及仙雯。
回到昌华宫,西日昌支走孙文姝,对我道:“那人是自寻短见,缘故跟那马太守一样。”
我应了一声。
仙雯求贵,出我门而入胥嫔宫,到头来发现正主子才红,却无回头路。马太守谄上不得,断了仕途,忧郁而亡。不是他杀的,不是我杀的,就跟我们俩没了关系吗?权势横搁人心,强求不得而羞愤自尽。哪里来的权欲,还不是打他那转我这。
先贤言,惟有不求才得。可先贤最后还是得了。求也为得,不求还为得。权势如此,情爱不如此吗?我想不明白搞不清楚,次日上午演武场上,我却有所感悟。
我弹罢一曲琵琶,侍长与我道:“大人,你的一曲西江月确实振奋人心,初闻大家都觉得鼓舞,但连日来效果却每况愈下。在下记得大人在昌华宫里弹过无数种曲调,不如大人换个曲子看看?”
我点头应允。武道所求,难道不是强求?而我的乐音本就强求。我琢磨了下当日叶少游的无名笛曲,春雨润物微风徐拂,那个不强求。
继而推想到西日昌的异端邪说,若非立足博学广识,如何发出不和谐声?我若要在武音上更上一层,正该将那些以前不屑的,知其好也刻意忽略的重拾起来。
低哀沉郁的调子响起,演武场上众人一哆嗦。我暗自摇头,细弱真是门大学问。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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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昌华宫,我坐于自个房中摸索琴音。二大难题,一是匿气下手道弱了,乐音就哀,二是妃子血音色本就难听,甚至它可能是当世琵琶中最差的,平素状态下,妃子血奏响的温文尔雅,就很勉强。我所擅长的,妃子血所擅长的,都非柔和细软。我和我的琵琶都过了,难以以无怠之心调自然之音。
午间我还在捣鼓,西日昌神出鬼没的到了我身后,我刚好在自言自语:“自然之音,日月之明。雷霆之声,异俗高亢……如何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