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123)
王琪闷闷的,就听陈赤忠道:“七郎,我这回进府,也带了个小厮进来,能让他住在立秋、惊蛰的那间屋子么?”
王琪看了陈赤忠一眼,道:“有何住不得的?只要陈大哥不要嫌弃那两个猴儿吵就好。”
乐群院里,小厮住的屋子有两间,陈赤忠本同刘从云交好,却让小厮与立秋、惊蛰同住,按的什么心?
王琪看了眼虎头的屋子,还是决定暂时不去打扰,来日方长。
只是这个陈老大,一月不见,越发不可爱了……
※※※
虎头的屋子,格局与道痴那间一样,正好与道痴的门对门。
不过临窗的书桌子,没有什么书本,而是四个素盘,两盘子细点,一盘子瓜果,一盘子饴糖。
道痴看了看屏风后的卧床,上面的铺盖也是新的,衣柜中叠着七、八套新衣裳。
道痴又走到虎头旁边,拿起他腰间荷包,里面是十来块碎银,足有四、五两,另有几枚金瓜子。
“殿下待你可好?”道痴的声音低不可闻。
虎头眨眨眼,亦压低音量道:“好。”
道痴道:“这样的日子,虎头喜欢么?”
虎头委屈道:“你,没来。”
道痴道:“这不是来了么。”
虎头点点头,看着道痴,又笑了。
道痴摸了摸他的头道:“要是有人敢欺负你,莫要忍着,直接去告诉殿下。”
虎头迟疑了一下,终是听话地点点头。
道痴扫了眼桌子上的饴糖,道:“每天吃几块糖?”
虎头伸出三个手指头,讨赏似的看着道痴。
道痴笑道:“虎头真好。若是不想跟胡老太那样没了牙,以后就保持这样。王府里的点心也的甜的厉害,你要是肚子饥的时候,可以吃点心,只是吃后要立时漱口,要不牙也要坏了。”
胡老太是王家窑的一个老太太,六十来岁,整日里拄着拐棍在村里溜达,身子虽健朗,可一口牙都烂了,嘴角一圈皱纹,说话直漏风。
虎头显然记得这个胡老太,露出几分惊恐,捂了嘴巴,护住自己的牙齿,老实地点了点头……
第九十九章 大成殿读史惊心
等到大家去大成殿时,虎头并没有跟去,瞧着那小厮行进方向,是要引他出府学。
王琪见了,忙闪身拦住,看着那小厮道:“这边就要到上课,你要带虎头去哪里?”
那小厮躬身道:“殿下说了,山公子上午随炜二公子一起启蒙,下午跟陆大人在校场习武。”
王琪闻言,倒是一愣。他想到陆炳有个弟弟,甚是调皮,不过五、六岁,不免嘴角直抽抽,望向虎头。虎头虽有些不舍之意,可也老实跟在那小厮身边,显然并不是头一遭这么安排。
既是世子安排,王琪也没有质疑余地,只能不甘不愿地让开路。
那小厮又躬躬身,才带了虎头出了府学。
王琪回头望向到道痴,嘟囔道:“二郎,虎头上午、下午都不与咱们一处。”
道痴小声道:“他虽心里明白,可让他听子乎者也这些也太为难了他,还不若与陆二弟一道描红写大字要来的好。”
就算道痴教过他《百家姓》与《千字文》这些,虎头也只是认个七七八八,再教怎么也不肯学了,那手狗爬字也实在不能入眼。
现在进了王府,有人与他作伴,慢慢将字识全了也是好事。
王琪想想也是,虎头表现的再乖巧,到底有异于常人的地方,要是世子真将他安排与众伴读一起读书,对虎头来说,不过是坐着混时间,还不如老实去启蒙要来的好。
他们这边说话,陈赤忠几个都在远处看着,虽没有听他们说什么,可见虎头出了府学,没进大成殿,不由各有思量。
这会儿功夫,世子带了陆炳姗姗而至。
众伴读日后每日安排,世子这里也有了定夺,上午众人依旧随着世子在大成殿学习经史;下午世子会去启运殿处理府务,王琪与陈赤忠入仪卫司、刘从云、吕文召入长吏司、道痴与陆炳去校场。
王琪闻言,不由带了欢喜,心里总算踏实下来。他虽自己吃不得什么苦,可是因性子开朗的缘故,在敬佩读书人的同时,也乐意与武人打交道。
刘从云不动声色,吕文召隐隐露出庆幸模样。王琪与他们虽同为世子伴读,可当王琪以子婿礼为王爷主持祭礼时,众人身份就有了高低。要是王琪入长吏司,那就会稳稳压他们二人一头。
连吕文召这个书呆子都能想到这个,陈赤忠哪里想不到,笑容很是勉强,心里不由咒骂王琪这个死胖子,不是还有府卫司么?为何要与他在一处?
陆炳看见道痴,满脸放光,可还来不及说话,先生已经到了。
今日双日,上午是史课,正好讲到《史记·李斯列传》。
道痴听得津津有味,他看过《史记》,除了部分篇章,多半是粗读。李斯身为辅佐秦始皇统一六国的名臣,且居三公之职,中国封建王朝的许多行制,都是李斯定的。
这样的一个人,最初的人生理想,不过是做只“仓鼠”,而不是“过老鼠”。在他看来,过街老鼠吃着垃圾粪便,还要畏惧路过的人狗;仓库里的老鼠,吃着香甜的粮食,没有人狗之祸。
若是秦始皇不是暴亡,秦朝皇位顺利传递,那李斯在史书上说不得就是周召美名。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得秦始皇器重的心腹重臣,三子皆尚主,几个女儿全部嫁入皇族,本该对皇家最忠心之人,却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同赵高同流合污,矫诏杀死大秦继承人,扶持起胡亥,最后不仅使得大秦帝国两世而斩,自身也落得腰斩而亡的下场。
以李斯执掌的权柄,即便赵高谋逆,只要他有力挽狂澜的决心,总有一争的余地。只是他私心过重,怕扶苏继位,宰相之职旁落,才与赵高同谋,用心之恶,并不亚于赵高。
李厮列传,篇幅并不长,可是大家都各有所思。
世子想的是,到底什么是君臣之道。真要是说起来,这天下岂不是没忠臣?那些打着忠诚旗号的大臣,实际上也多半是为了他们自身的权势与利益。真到了舍生取义之时,又有几个还能记得“忠”字。
又想着,阉人之祸,竟是从这个时候就有了。一个地位低下的阉人,给他个机会,也有改天换地之能。自古以来,重用阉人取祸的皇帝何其多。
汉唐中晚期,宦官之权大,可以直接废立君王。就说大明朝,士大夫瞧不起阉人,可权阉可曾少了?“土木堡之变”,英宗皇帝被俘,大明几乎亡国,祸因就是大太监王振。
原想着这些人身体畸零,富贵都依附在主人身上,当可信可用。现下想想,他们没有廉耻之心,又哪里晓得忠义之道,还不如士大夫顾忌名声。
道痴则是佩服李斯,大半生算是辉煌。即便不是国君,可是影响力丝毫不比秦始皇弱。唯一犯的错,就是晚年脑子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