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医(120)
宋亦柏带着顾念,依着顺序,依次见过了院长为首的全部二十多位老先生,他们都是从和安堂大夫的位置上退下来,进入学堂,把自己几十年的医术和经验无私地传授给年轻人。
这些先生里,多数是本地的,另有四五名是年纪大了,从外地回来的,当中有一位甚至是从京城回来的。怪不得百姓都说京城也有和安堂门生,顾念算是见到活例子了。
顾念老老实实逐一拜礼,转完了一圈之后,宋亦柏又带着他回到第四桌,指着桌上坐着的三位老先生,“这三位是我们最好的脉术老师,尤其是这位杨益怀杨先生,他在京城的时候,可是给王公大臣都号过脉开过方的。就看你能得了哪位老师的青眼,指点你的功课。”
顾念深深地给这三位先生鞠躬行礼,但目光却略略避着杨益怀,不敢与他长时间的对视,甚至期待别被他看上。
再有两年就花甲之年的杨益怀却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顾念,莫名地觉得这孩子合自己眼缘,有一种亲切感。
顾念头都大了,她编自己有先天不足之症,蒙得过谁,都蒙不过经验丰富的疾医,他们的眼睛都跟透视雷达似的,从一个人的脸上,就能看出这人的生活轨迹和习惯,准确把脉。
“这孩子合我眼缘,要是二位没意见,就我收了吧。”杨益怀开了口,“正好我手上的弟子不多,今年本来就要分新人给我,顾大夫是有基础的,不是好大的负担。”
另二位先生没有意见,他们手上都有明年要出师的弟子,照医学堂的惯例,本也不会分配新弟子给他们。
顾念简直欲哭无泪,但还是恭恭敬敬行了拜师礼,听了杨益怀的吩咐,中秋之后,会有人给他送入学通知。到时等验过了他的真实水平,再来安排他的具体课程。
顾念谢了又谢,落在杨益怀手中,她既安心又忐忑,但这会儿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自欺欺人地想,要不哪天她包袱款款逃跑算了。
这边一群人正为杨益怀收了新弟子而高兴,那边两个公子样儿的少年来找宋亦柏,听他们互相之间的称呼,是二东家和三东家的长公子,宋亦柏的亲堂弟。那两位公子看上去跟顾念差不了几岁,青春期的半大小子。
宋亦柏有事要忙,顾念也跟着告退,回到了她原先的座位。
天色仍然很亮,傍晚的最后余晖,院子里客人们越来越多,顾念一人坐在那里,撑腮发呆,眼前人们走来走去,高谈阔论,她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
她在想杨益怀的事。
杨益怀是柳青泉的老师。
柳依依没有见过杨益怀,柳青泉每年都是自己去给老师拜年,他只给家人讲过一些旧闻。据说这个杨益怀在出师后就去了京城,在京城娶妻生子,十几年后举家迁回三江,回来的原因不知,只知他直接就进了医学堂当先生,柳青泉是他收的第一批弟子。
没想到,二十多年后,自己居然被师公收入门下。
顾念有些头疼地抱着脑袋,等正式上课,她要怎么面对师公啊。
是让他知道自己女扮男装?还是让他知道自己是柳青泉的女儿柳依依?
不论是哪样选项,杨益怀知道了,就代表医学堂知道了,学堂知道了,那么大东家就必定知道了,这么连锁反应下去,最终自己就死定了,况且到了这个份上,她肯定会承认自己是柳依依。
嘛,然后事情就往更复杂的方向发展了。
自己为了不顶着柳依依的身份嫁进古家当少奶奶,才连夜逃出柳宅,女扮男装窝在烟花巷当黑医,要是最后自曝了身份,她在这个城里还怎么生活下去。
再者说了,她就算承认自己是柳依依,因为柳青泉一门都死光了,只要柳家当家人咬死不认,孤证不立,她就无法证明自己是柳依依。
嗯,那她仍然还是难逃一死。
她冤不冤呐!
第81章
顾念的郁闷一直保持到了酒席开席前,客人们陆续落座,顾念这一桌坐了玉府街分号的掌柜和大小大夫,正好一桌全部坐下。
仆役们上来,把四周和头顶悬挂的灯笼点起来,一下就照亮了整个院子。然后主人们照例的开场白和祝酒词,所有人同干了三杯酒,这才开始动箸。
杨益怀收下顾念的消息,在这点时间里已经传遍了和安堂相关人员的耳朵,再加上她那日当众露的那一手绝活,再没人敢小瞧她,反而很欢喜和安堂的伤科实力又增强了很大一笔。
作为新加入的新人,少不了要多喝几杯,跟总号和分号的东家、少东家、师兄、师伯、师叔们拉拢感情,好在大家都很有分寸,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不灌酒。这倒不错,不然头几道菜还没吃完,她就得被人抬回家去了。解酒药再管用也有限度。
敬了一圈酒回来,手中酒壶剩了一半,顾念脸色通红地坐下,大口吃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主菜都上完了,主席的这几桌都敬过酒了,轮到客席们上场了。顾念含了三颗解酒丸,才壮着胆子跟这些本地和外地的同行们喝酒。她算是出了名了,居然有不少同行指名要跟她喝一杯,推辞不掉,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喝完这一轮,顾念已经脚步虚浮地找不到东南西北了,感觉解酒药好像不起作用了,她做了一件很失礼的事,离开了现场,跑厨房的院子讨碗糖水喝。给顾念拿糖水的婆子都笑话她。一个大男人哪有不会喝酒的。
带着一茶壶的糖水,回到酒席现场,客人们仍在四处穿梭着互相敬酒,没人发现顾念曾经离开过,她溜回自己的位子,倒掉酒壶里的剩酒,换上糖水,茶壶藏在身后的大花盆里,然后一手酒壶,一手酒杯在人群里游走。找到自己人,假装给他们添酒,实则是糖水。
第一口喝到顾念特殊水酒的和安堂同事们都一个反应,差点把酒喷出来,好在大夫本能的冷静没让他们那么做。装作无事人一样的一饮而尽。
顾念提着空壶回到自己位子,偷偷从花盆里摸出茶壶,蹲在桌底下再次灌满酒壶。身边突然多了几双脚,齐刷刷一起蹲下来几个岁数相仿的年轻人,手里都拿着空酒壶。
大家相视一阵窃笑,分光了糖水。把茶壶递给经过的仆役,再弄一壶糖水来。
用糖水来跟人敬酒。虽然是极大的失礼,但别人的酒,自己的命,东道主出酒就好了,不用搭命,要不然,就今晚的热闹程度,再不想办法,就是吃一瓶解酒丸也顶不住。
靠这歪门邪道,总算等来了主食和甜羹的上场。集体大敬酒也终于到了尾声,各回各座。
散场前的结束语由下一届行业比武举办地的东道主来主持发言,听他声音都知道那位老人家喝得差不多了。但仍然阻止不了所有人报以最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
酒席终于散场,今年的这届大比武完美落下帷幕。顾念随人潮到了街上,外面正是夜市,本来就拥挤,接客的马车还排了一溜,有的上车走了,有的则去南北巷找点乐子,明天这些外地的同行就都要踏上归途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