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回温怕自己一开口, 会让陆爷爷的情绪更加波动，从电话挂断开始，她甚至都没敢抬头说话。只“嗯嗯”地偶尔回应, 大概脑子已经跟不上趟了。

她还是, 等陆初阳回来再商量……

最后，陆家人再三抱歉地出了门。等人走了，晏爸晏妈也好脾气地没有多说话，简单收拾了茶几。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左右就没看见了晏回温。

两人坐下来谈了谈，晏爸爸感慨地叹口气，轻拍晏妈妈的手背：“你后悔过吗？”

“都经历了大半辈子了, 还说这话。”

晏妈妈从沙发里慢慢站起来，上楼, 敲了敲晏回温的房门，走了进去：“回温……”

可还没看见人，晏妈妈就听见有抽噎声从被子里传出来。她轻轻掩上房门，转身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又掀开被子一角，让晏回温露出脸。

突然一亮, 晏回温挡了一下眼睛, 把头埋进枕头。蓝色房间内, 暖洋洋的灯影里，她的眼圈像兔子一样红，人还打着哭嗝。

晏妈妈看了会儿她委屈的样子, 心疼地伸手拨开她被眼泪打湿的头发：“回温，有什么想法跟妈妈说说，别一个人闷着。”

“我没事……”晏回温几乎用气音说出来，她就是有点钻牛角尖了。

晏妈妈轻拍着她的背，过了许久。

等晏回温平静下来。

“那你想听，爸爸妈妈的事吗？”这时，晏妈妈轻声问。

晏回温终于肯转头，泪眼婆娑地看母亲。

之后，她：“嗯……”

晏妈妈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似乎认真地回忆了会儿：“妈妈跟你爸爸认识的时候，他刚毕业，因为部队调动，我们几年内搬了三个城市，最远住过边陲小镇。那时候啊，你爸爸还不能申请让妈妈随军，妈妈就一个人住在外面。”

这是晏回温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在她的印象中，父母常年住在这里，稳定、平静。

晏妈妈见女儿愣愣的，便拉她坐起来。

“……后来呢？”晏回温吸着鼻子问。

“后来终于可以结婚随军了，妈妈怀着你哥哥，可你爸爸每天都要忙到很晚，又不能时常回家。妈妈那时候就养成了晚睡的习惯，无论多晚，总会等他一个电话。我们就说说他的工作，说说回时在肚子里有多听话。”

晏妈妈眉眼温柔地笑了笑。

晏回温惊讶地张了张口：”那……您后悔吗？“她攥紧空调被一角，等母亲的答案。

“回温，可以毫不夸张地跟你说，当初我在你爸爸的抽屉里，看过无数次转业申请，他没走。”晏妈妈顿了顿。

“后来，每年退伍季，他的兵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大家都说一定笑呵呵地走，谁也不许哭。可真离开，他们比谁哭的都伤心，包括你爸爸也是。”

说到这里。

晏妈妈忽然靠近女儿的眼睛，竟崇拜地笑了笑：“其实，你爸爸那也是一种责任，有一个强大跟和平的祖国，是为了你跟我，今天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在这座城市。”

果然，这就是母亲的答案……

晏回温呼了口气。

“您以前怎么从不告诉我们这些？”她嗡嗡地问。

“当然，今天妈妈并不是说想让你决定什么。”晏妈妈拍拍她的手，摇头，“你们都是父母眼中的宝贝，我们只希望你们能过好。所以……回温，你或者不选择他，但选择了军人，就需要一份坚守。”

不选择，或者坚守？

A跟B。

脑子终于及时赶回来的晏回温低下头，吸着鼻涕，陆初阳那么好，她绝对是要陪他一辈子的。

一想到陆初阳……

晏回温又变成了泪包，揪着被子角弱弱泄愤：“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吹风淋雨，或者爬山过河？”

有没有吃饭啊？

要不是军人的责任，谁不想天天填饱了肚子轻轻松松。

陆初阳那么辛苦……不过，幸好他还有她。

晏妈妈默了默，不意外女儿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不知该松口气还是心疼。

“回温，当一名军人，需要砥砺前行的勇气，你也是。”晏妈妈伸手，从桌上的抽纸盒里抽出纸巾，擦掉女儿的眼泪，“所以以后，能两个人解决的问题，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掉眼泪。”

“嗯……”

晏回温撅着嘴唇，忍住抽噎，一下子扑到母亲怀里抱住她蹭：“妈妈你特别厉害，谢谢你。”

果真只过了两天。

陆初阳回来了，可还没等他从直升飞机上下来，陆爷爷就亲自站在了停机坪上，抓人。

直升飞机降落时的冲击力非常大，老人也不顾，握一根拐杖，始终站在原地望着天。这下，吓得支队长跟基地里其他领导胆战心惊，都杵在旁边半步也不敢离开。

等直升飞机停稳，舱门缓缓打开。

陆初阳跳下来，一怔。

他还算好，后面的特战队员一看浩浩荡荡，排在这里的领导，惊得下巴都掉了。什么时候……被这样迎接过，赶紧列队敬礼。

紧接着，他们就看见，自家队长只来得及把身上挂着的枪递给林在言，就被最中间的老人敲着拐杖，给带走了。

天！队长犯什么事儿了？

支队长见那边“砰”地甩上了车门，忧心回；“家事，别瞎操心。”然后，把一帮小子赶了回去。

“……”

家事？！

那位老领导，他们知道！

等等……队长平时是怎么忽悠他们，说自己是草根的！

远远望着，老人的车扬长而去了。

陆爷爷把陆初阳扔上车，直接带去晏家的时候，陆初阳甚至还身穿着一套泥泞的特战装备。

知道要见到岳父岳母跟小女朋友，他怕小姑娘又心疼地哭，在路上就一声不吭，利索地摘了作战手套跟防弹背心。

然后，他解开腰间的武装带，又脱了迷彩外套，只穿里面一件黑色短袖。短袖也是特战队里的，单一黑色，心脏处有一面拇指长的五星红旗。

等做完这些，陆爷爷的警卫员迅速递给陆初阳一瓶水。

陆初阳简单洗了把脸，总算干净了。

“爷爷。”快到时，他沉吟片刻，终于低声问出口，“我女朋友……跟岳父岳母，是不是挺生气的？”

陆爷爷哼了他一声，不作答。

陆初阳慢慢靠在后座里，转头看窗外，下直升飞机时爷爷就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让他调离。他忍不住用手胡乱摸了把头发，然后束手无策地把手又垂了下来。

他又想到……如果小姑娘讨厌他了，不想跟他结婚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心里竟泛苦。

束手无策、苦涩……

一向强大如他，这罕见的感觉，接二连三冒出来，让他哑然。

车子开进了大院，停在晏家门口，陆爷爷领陆初阳进门，第一眼，陆初阳就用目光去找晏回温。

看到了。

她从楼上跑下来，四目相对。

短短几秒，两人无声又好像说了千言万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