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腔(35)+番外
他的眼底带上不浓不淡的笑意,体贴地伸过手臂来搂住我的肩,将四肢无力的我抱起来半靠在他身侧。
视野所能触及的新范畴里,我注意到那本小说《y》此时正躺在他的手边。
“你在干什么?”我问道。
话里残留着的鼻音使他听起来像在嘟囔:
“写论文。”他说着,嘴角带笑,面露疲倦。
我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撑着床面的手向左挪动,覆搭在他搁在笔记本电脑旁边的手腕上:
“累吗?你知道你可以歇一会儿。我的毕业论文大纲到现在都没交,顶多也只是被扣除百分之二十的成绩上限……”
“累。”
他侧过一点身,垂首轻轻啄了一口我的嘴唇,然后神态满足地说,“现在不累了。”
我不再打扰他写论文,安静地靠在一边,绕过他的肋下把那本书取来,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
紧接着,我感到亚瑟的余光扫了过来:
“你没看完这本书。”
我的手一顿:
“噢,是的,我承认我没怎么看……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对我……”亚瑟迟疑了一下,又面不改色地改口道:“我能看得出来。”
我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没那么嗤之以鼻:“你又没学过行为科学,亚瑟。”
“但是我知道。”
亚瑟不松口地强调着,突然端正地看向我,语句说出来的时候非常快速,“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佩妮?”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让我有些看不懂:
“什么事?”
“我看完了这本书。”
他的语速又无征兆地乍然放缓,夹带着某种深厚而沉重的情绪,“我想每天念一章给你听。”
“好主意。”
我当然一口答应,尽管我不明白他对爱情小说突如其来的兴趣。有什么理由拒绝呢?由他这副迷人的腔调朗读,就算是再枯燥无味的文字都会变得生动甘美起来。
“你可以从第二章 开始念起。”
翻了个身,我提议道,“我听史黛拉说,第二章 男女主角才正式见面……”
他看着我,点点头,手指轻挨了一下嘴角,表情难以捉摸。
我打了个喷嚏。
第25章 MissPenny
让亚瑟备受折磨的重感冒痊愈后,他语言方面的障碍又加重了。
他又恢复了以往寡言少语的冷淡模样,一开口除了问题就是十足显著的谎话,要不然也可能是“嗯、噢”一类特别短促的音节,跟我说话也目光闪躲地不接触我的眼睛,仿佛跟我说上一个单词就要竭尽全身力气。
布莱登出了趟远门,对此我也无计可施,只好沿用那些过时的心理辅导法子,但不出意料收效甚微。
一天前亚瑟就非要带我去从未踏足过的图书馆读资料,为即将来临地毕业论文死线做准备。我只得捏着布莱登给的书单,慢吞吞从直抵屋顶的一排排高大书架搜寻过去,太阳被多面窗的曲折外层透射成破碎的光棱,将每一本书在被我握进手里之前都熨染得微微发热,散发着融暖的日光味道。回到自习室时,我怀里已经多了快要淹没半张脸的一摞学术书籍。
亚瑟在一个安静角落里很认真地看着书,脊背笔直腰杆挺拔。我如释重负地将厚重的书堆一股脑儿埋住桌面,拔出一把他旁边的椅子尽快坐下,随便抽出一本就兀自翻阅起来。密密麻麻的细小英文字母挤入眼帘,我忍不住揉了揉臌胀的眼球,突然感到一股视线炙热得烫人地定格在我脸上——是亚瑟。他望向我的眼里总有一丝不安的躁动载浮载沉,在我回头和他对视的那一刻又匆忙扭过双目。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想对我说?”
循环往复几次,我终于忍不住了,推开面前催眠作用极佳的大部头专著,转头悄声问他。
“……”
亚瑟被我直截了当地捉住了眼睛,再也无法顺利移到别处了,只好勉强和我相视数秒。他的瞳膜吸纳着落地窗外茫白的光线,愈加显得湛蓝发翠,像是深海冻结的一捧冰屑,和火焰最深层次的焰芯,时而不带温度,更多的时候又热烈灼人。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停顿,我猜他是在努力克服心理上的不适感,终于顺畅地将一句完整问话用特殊的语气说出了口:
“今晚要不要来我这儿?”
他眼神一闪,嘴唇略微翕动着加以补充,“并不是因为我想读书给你听。”
——当然,就是因为他想读书给我听。
“我差点儿忘了……”不能说是“差点儿”,因为一个礼拜前答应过他的事情真的早已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不怪我的确不太尽如人意的记忆力,而是该归咎于接踵而至的校园活动。感恩节快来了,这意味着之后的圣诞节、新年也不再遥远,近日来以各种名头举办的新奇party层出不穷,别说毕业论文,连和亚瑟的相处时间都被大幅度地占用了。
这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今天一早出现在史黛拉的公寓门前,不由分说地把还深陷在酣眠睡梦中的我塞进车里载到图书馆了。
“嗯,好,我晚上去你的公寓……”我说。窗口光雾迷蒙,晒得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把脸埋进油墨香气四溢的书页里。倘若现在放在桌上的不是什么专业书籍,而是更加柔软舒适的枕头,我肯定会在半秒钟之内就昏睡得不省人事了。
亚瑟用指尖点了点那本书摊开的书脊上方,手背刮擦着我散碎的头发,发根处有些发痒。
“如果你亲我一口,我就靠着你睡觉。”
我自书间抬起脸,拉住亚瑟搁在桌际、压稳页面的食指。
他矮身探过头来,嘴唇迅速地、悄无声息地盖在我的脸颊上,一触即离。
我舒服地全身放松,任由自己顺着惯性歪倒放平身体,肩颈下垫着他柔韧的腿部肌肉,很快睡着了。
只看了两页的那篇论文资料被我刷学生卡借走了,不是因为我太想汲取知识,只是当我把搜刮来的所有书扔进自助还书架上时亚瑟饱含谴责的眼神逼我这么干了。
“你知道我就算借回来也不会看的,对吧?”一步进到亚瑟的公寓内,我首先随便扔掉那本破旧的厚书,再脱下大衣和毛靴,转头明知故问。
亚瑟定定地看了我足有五秒,弯腰拾起了那本书,转手放到床头。我循着他的行动轨迹转移视线,看到床头柜上粉红封皮的《y》,心头不禁哂笑亚瑟竟喜欢把这类小说当做床头睡前读物,还一直念念不忘想一章接着一章地念给我听。
“佩妮。”
亚瑟叫了我一声,见我立刻回头,便解着上衣扣子朝浴室走去。
“等等,亚瑟,我们承诺过什么来着?谁都不能对谁这么敷衍。”
我有如一个学前班的育幼师,坚持不懈地纠正着婴幼儿发音似的说道,“看着我的口型,跟我说:‘佩妮,我去洗澡’。”
“佩妮。”
他迟疑着,嘴角紧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