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水而眠(123)
她没有什么?
后半句话就在嘴边,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要说的是什么,后脑一阵剧痛,他直直地向前栽去,像是从高高的悬崖往下坠,有巨大的深渊正在等他。
然而他落在了云上。
是许眠瘦弱的身体将他稳稳撑住,他靠在她怀里,全身松软。
从剧烈的折磨中骤然脱离。
她那么矮小。
却很安心。
***
晏初水是在所有人入场后,才姗姗来迟的。
许眠牵住他的手,慢慢带着他往里走,她的手掌很小,虽然是她牵着晏初水,可整只手都被他包在其中。
源流拍卖行也从未遇上这样的特拍,客流承载力明显不足,十来位工作人员忙前忙后地给竞买人做登记。
不过能看得出来,屋内的人要比方才街上的少了一大半。
在晏初水吃药休息时,殷同尘与何染染已经先来一步,自然也先了解了情况,“源流公布了吕珩出的考题,所以凑热闹的人都走了。”
晏初水四下扫了一眼,剩下的大多是拍卖行鉴定师或是资深收藏家,他猜测吕珩的试题应该与鉴定脱不了干系。
“他要大家鉴伪?”他问。
殷同尘摇头,“他要鉴真。”
外行看书画,最怕的是不懂鉴定,买到假画,但内行心里清楚,书画鉴定最难的不是鉴伪,而是鉴真。
真假本是硬币的两个面,非真即假。
可在鉴定中,两者的难度并不一样。
鉴伪是一个挑刺的过程,只要一幅字画略有瑕疵,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说是伪作,倘若看走眼,也可以推说自己眼力严格。
鉴真则更考验鉴定师的学识与经验,能否去伪存真,发现那些瑕不掩瑜的真品。晏初水此前和文物局的一些合作往来,最重要的部分就是“鉴真”。
按法律规定,文物是不可以进行拍卖的,而古代字画不同于一般古董,没有办法以出土时间界定,所以很容易混淆边界。尤其在一些外贸口岸城市,当地政策允许部分工艺品公司将各大博物馆、美术馆中误藏的伪作出口到国外,换取外汇。
政策一旦有缝隙,就不乏心怀不轨的人钻空子。
所以文物局每年都会请晏初水对这些书画做最后的审核,防止有人夹带私货,以真充假。
鉴真所需要的,是处处为真。
哪怕是乍一眼值得怀疑的地方,亦要推敲其真实的可能性,例如他看真的那张《草虫秋海棠》一样。
换而言之,他过去对《暮春行旅图》的执着,本身也是一个“大海捞真”的过程。
以鉴真为考题,门槛是高了些,难怪会走那么多人。
晏初水的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湿润地包裹着许眠的手,她知道,他还是有些紧张和不安的。
“哟,晏总也来啦!”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眠比他先回头,是王随。
“你也想要《暮春行旅图》?”她困惑地问。
王随依旧是那副欠欠的表情,目光落在他俩紧握的双手上,他不自然地撇了一下嘴角,“不要钱的买卖,傻子才不来。”
说罢,他略带挑衅地问晏初水:“你说对吧,晏总?还是……许总的先生?”
晏初水微微拧眉。
盯着他,一直盯着他,尔后极认真地问许眠:“这个傻子是谁啊?”
“……”
第八十四章 升仙吧
PART 84
决定胜负的往往不一定是智慧与能力,而是强大的心理。
——《眠眠细语》
王随自打认识晏初水,就日夜盼着他翻车,如今总算等到了,晏初水却又变得傻不拉几。
赢过一个傻子,并不会让王随有任何的获胜感,相反的,如果连傻子都没赢过,那就更……
不不!
他一定是失忆了!
无论这个理由多狗血、多离奇,王随都选择相信,毕竟晏初水是疯子的事,他早已看透。
可他暗中又观察了一番,晏初水与身边的几个人都交流如常,这意味着失忆的部分并不是全部,而是关于他一个人的。
这……
不是有点诡异了么?
莫非自己对晏初水而言,真有什么特殊意义?
王随打了个寒颤。
初试即将开始,他来不及细想,忙着叮嘱瀚佳的鉴定师打起精神。从虚假拍卖曝光,到被许眠黑吃黑,他迄今仍是瀚佳的“罪人”,想要重回巅峰,必然得将功补过。
对于瀚佳这样的大拍卖行,王随赎罪的途径只有两种,要么名,要么利,而这场特拍正是一个名利双收的大好机会。
如王随所言,傻子才不来呢。
由于竞买人太多,源流的员工将他们分为四组,轮流带上三楼考场。
王随不想和晏初水分在一组,故意站在墙边,离得远远的,盘算着自己来得比他早,登记表也是一个在头一个在尾,肯定不会分在一起。
哪知工作人员一通报名单,还是把他们都分在了最后一组
王随气得当场要掀桌。
“你们这个组是怎么分的?!”
“这个嘛……”工作人员平静地回答他,“按姓氏拼音啊!”
“……”
一个W一个Y。
不在一个组才奇怪呢!
***
晏初水对陌生人群始终有畏惧,所以填完登记表,许眠就陪他去外面等候了。反正他们排在最末,等的时间不会短。
源流拍卖行的隔壁是一家咖啡店,许眠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位置,给晏初水买了一杯热牛奶。他端着牛奶并不想喝,但牛奶的香气和热度让他十分舒服。
“我猜测,吕珩的考题不会选择大家之作,很可能是历朝小家,或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古画。”他晃了晃杯中乳白色的液体,第一次主动向她说起自己对测试的看法。
“为什么?”许眠困惑不解,“要想增加难度,不是名家的伪作更多吗?”
他低眉摇头。
眉宇间蔚然而深秀。
“名家的画作圈内人都太了解,举个例子,就说张大千好了,他成名早,二十八岁时已经蜚声艺坛,所以他用的颜料都是最好的,纸张也是厂家的定制款,内部藏有暗纹‘大风堂制’四个字。因此,市面上的伪作假如色调差、纸张次,一眼便能看出。”
“而模仿张大千的人主要分布在BJ、天津和上海,BJ地区由他的学生谢、何二人模仿,色调用笔都不错,唯独印章不讲究,只有两方,一方是朱文‘蜀客’,另一方是白文‘张爰之印’;天津地区当属画家屠氏仿得最好,墨笔几乎可以乱真,可题款写的不行,笔力不足;至于上海的胡氏也是张大千的弟子,字画学得都很像,就是整体韵味差了点意思。”
大约是说累了,他低头喝了一口热牛奶。
浓郁的奶香在口中溢开,许眠让店员在牛奶里加了蜂蜜,喝起来有一股清雅的甜味,没理由的,他觉得还挺好喝的。
“所以你认为吕珩会故意刁难?”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