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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水而眠(134)

作者: 漠兮 阅读记录

第三次把黄炜从地上提溜起来时,晏初水近身凝视,较之黄炜的无耻,他阴冷的目光才更为吓人。

“你让她给你磕头?”

他一字一顿地问。

黄炜的后牙槽一阵剧痛,大约是牙根松动,口腔里满是浓重的血腥味,他痛得根本无法开口。

可晏初水偏要他开口,“我再问你一遍,你要她给你磕头,是不是?”

黄炜下意识想摇头,但又咽不下被打的这口恶气,他啐了口血痰,忍着痛道:“你把我打成这样,等着警察来抓你吧!”

晏初水用鼻子发出一声轻蔑至极的冷哼。

甚至不屑于回答他。

倒是姗姗来迟的宗律师颇有耐心,弯下腰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圈,对黄炜说:“伤害程度只有达到轻伤以上才构成犯罪,而轻伤的标准是轻度器官功能障碍,至于不影响器官功能且能够自行修复的,则属于微伤。目前看,你身上没有肉眼可见的外伤出血,也没有任何器官功能受损,虽然全身筋骨都有挫伤,但在家躺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

“报警当然可以,只是警察来了,肯定也要调监控,看是谁先动手的,验伤也是你和许眠一起验,治安管理处罚谁也跑不了。”说着,她善意又专业地提醒了一句,“不过,符合正当防卫条件的,免刑。”

“他打我算哪门子正当防卫?!”黄炜大吼。

“许眠是晏总的太太,你打他老婆,他当然属于正当防卫……”宗月摊手,很抱歉地说,“只是不凑巧,晏总近期精神状态不稳定,一不小心没控制住,防卫过度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

末了,她看向晏初水,负责地告诉老板,“其实掉两颗牙才算轻伤,所以,是可以打掉一颗的。”

能将黄炜暴打一顿,自然是大快人心的事。

可这样的大快人心,对许眠而言,毫无意义。她依旧双膝跪地,如同一株折断的铃兰,扶不起、站不直,了无生气地垂着。

晏初水丢下黄炜向她走去,她无动于衷。

“眠眠、眠眠……”

他叫她,她也恍若未闻。

一切过往都已成空,一切将来亦随风而去,她的眼中不再有微弱的光,一丁点也不剩了。

“初水哥哥……”她轻轻淡淡地说,“我已经不需要《暮春行旅图》了。”

外婆走了,她再也没有了努力的意义。

一场雨落在她的世界,洗掉她指尖的桔梗花汁,关上了她的蓝色窗户。

她觉得自己好累。

她想要休息,没有任何负担的、自由的,一个人的休息。

“我们离婚吧。”

她仰头望向他,好似望着一片天上的云,那么远、那么远,而她再也不用伸手去够了。

“我给你自由。”

她微笑着说。

“我们都自由了,真好。”

***

或许是晏初水的拳头有用,或许是黄炜根本不想支付丧葬费,所以一顿暴打后,他将方秋画的后事全部交给了许眠。

灵堂设在殡仪馆内,寿衣是许眠选的,挑了方秋画最喜欢的正黄色。她本想定制图案,可寿衣店的老板告诉她,定制款式得提前半个月,眼下这样匆忙,连尺码都没得选。

“你还小,不懂这些,家里的大人呢?”老板对她说,“换个大人来就懂了。”

许眠没说话,付了钱,取走衣服。

殡葬师为方秋画净身穿衣,将故去的人收拾得如同入睡一般安详。

火化那日,许眠最后一次伏在外婆身上,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更没有任何的温度。

她的外婆,不在了。

真的不在了。

“外婆……”小姑娘落下泪,又怕弄湿寿衣,只能将眼泪含在眼眶中,“对不起,我没有接你回家……”

她说了一遍、两遍、三遍。

始终无人回应。

没有人对她说没关系,所以,她是不可能被原谅的。

遗体被推进火化炉的那一刻,她终于放声大哭,那样悲戚的声音,那样绝望的恸哭,晏初水仿佛看见了数年前相似的一幕。

倘若她是不可原谅,那么他也一样。

纵然是命运的洪流滚滚,也无法用借口让自己坦荡无愧。

对不起就是对不起,不可挽回就是不可挽回。

遗憾也会是一辈子的遗憾。

他替她拦下黄炜,却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帮她参加特拍,却没有早一些将画给她;他与她结婚,却没有将她视为第一重要。

他晚了一步。

错过的,却是无数步。

守灵的最后一天是元旦,北方寒流来袭,檀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因为温度不够低,所以一夜过后也没什么积雪,只有些零星散落的白,缀在光秃秃的枝丫末端,很快就又化了。

按照当地的风俗,殷同尘买了热腾腾的汤圆送来殡仪馆。

晏初水吃了一小碗,而许眠只咬了半颗。

殷同尘不明所以,晏初水却知晓缘由,其一是许眠不爱吃甜汤圆,其二是因为芝麻馅是方秋画喜欢的口味。

记忆在忽然间飞速回档,他应该想起的、能够想起的,全都想起来了。

他们的重逢,他们的婚姻,他们的误会,以及他们的牵绊与难以割舍,他毫无疑问是喜欢她的,甚至——

不只是喜欢。

如果只是喜欢,便不会被伤得那么深,也不会在受伤后还无法放手。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对许眠的感情,可一切却是在他得到自由时才徐徐而至。

他对许眠说:“其实离婚的事……我们可以再商议。”

然而许眠说:“我不喜欢你了,初水哥哥。”

人的感情是会用尽的,再多再多的喜欢,也会有干涸的一日。

她曾经有多么地喜欢他,就有过多少次希望,希望烟消云散,喜欢也跟着不见了。她总是比他早一些的,早一些喜欢他,早一些去找他,最后——

也比他早一些放手。

***

因为尚未选好墓地,方秋画的骨灰暂时寄放在殡仪馆里。许眠在檀城没有住所,又要等头七烧纸,所以必须再住几天。这一次她没有去檀心居,而是住在晏初水上一次住的农家乐。

“许眠已经把所有钱悉数转回你的账户,所以这周我们得回去办理股权赎回手续。”宗律师如是汇报。

“所有钱?”晏初水核实了一遍。

“是的,所有。”殷同尘补充道,“当初宏德打给她的钱,一分不少。”

“哦对了,她说右三尺画也不要了。”宗月说。

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晏初水沉默了。

“哎……”殷同尘叹了口气,“兜兜转转,总算都结束了,该是你的还是你的,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什么不是我的?”晏初水突然问。

“许眠啊。”殷同尘耸耸肩,“你当初被骗婚,后来要离婚,现下求仁得仁,自然不是你的咯。”

晏初水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地问:“假如……离婚冷静期结束,有一方不同意离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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