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水而眠(2)
“晏总,你的意思是这画是真的?可是……”
晏初水伸出右手,食指指腹在画面空白处轻轻抚过,墨色的眼瞳和画中坚硬的山石如出一辙。
“当然不是。”他似笑非笑地说,“刘林画不出这样的好画。”
空气一秒凝滞。
剧情的急速转弯让所有人猝不及防,殷同尘预感到一场更恐怖的风暴即将来临。
刘江的情绪比陈先生更激动,青瓷茶杯直接砸向地面,瓷片崩裂,茶水四溅。
“你瞎说!我父亲刘林可是——”
晏初水侧目与之对视,分毫不让,“他要不是退休前做了两年美术馆副馆长,根本卖不到八千一平尺。这画应该是你自己落的款,听说过你没怎么学画,字倒学得还行,至于印章都在你手里,盖一下也不是难事。”
他轻叹一声,颇为惋惜地补充,“我要是收这幅画……”他两手在画前打了个方框,“估计得把落款裁掉,太糟糕了,简直毁了这幅画。”
比这些话更令人难堪的是,他是认真的。
刘江恼羞成怒,“晏初水!你凭什么说画是假的!难道我父亲几十年还画不出一张好画?难道全国就你一个鉴画师不成?”
除了羞愤外,刘江依旧有一份自信,只要他拿着这幅画去找别的鉴定专家,以他的身份,以画的质量,所有人都会看真,所以他才有大吼的底气。
晏初水递了个眼色,示意助理把画拿给刘江看。
“你说的也没错,可这张画用的纸是今年刚产的,宣纸的火气还没褪尽,但你父亲不是去年就已经过世了吗?”
刘江哑口无言。
“全国当然不只我一个鉴画师,只是我看假的画,谁敢看真?”
同理,假如晏初水看真,也极少有人会看假。
可他依旧自砸招牌。
刘江觉得他是疯了。
一旁的陈先生顿时喜上眉梢,然而晏初水却没有给出什么好颜色。
“出了赝品,墨韵一定会承担责任。不过……”他将目光投向方才的打斗现场,“你刚刚撞到墙上的一幅字,那是林散之先生的草书真迹,我去年三百七十八万收的,好像蹭破了一个角,正好你的律师也在,定损后法务会直接联系他。”
“……”
给完陈先生交代,晏初水也给了刘江一个警告,“根据《拍卖法》你是不用承担责任,但这件事我会通知各大拍卖行,你应该暂时都卖不了画了。至于茶杯……”他低头看向脚边的一片碎瓷,“还好,不是太贵,只要一万块。”
世上没有晏初水看走眼的画,也没有他惹不恼的人。
殷同尘清晰地看见刘江的脸色一阵青白,然后歇斯底里地冲了过去,好在晏初水眼疾手快,一把将殷同尘拉到自己身前,未及一秒,刘江的拳头就已经落了下来。
一阵眼冒金星后,殷同尘哐叽倒地。
“好险……”
晏初水妥妥地站在安全区内,眼见刘江被两个人死死按住,才松下一口气,他早就知道,处理这种事一定得有一个放心的人在场。
总有刁民想害朕。
这句话在他的世界里从来都不是一句戏言。
“你——”他看向陈先生,“回去删帖。”
“你——”他看向刘江,“回家拿钱。”
“你——”他低头看向殷同尘,肉眼鉴定了一下伤势不重,才交代道:“今晚我就要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
第二章 身份证查一下
PART 2
信任就像丢出去的肉包子,偶尔能捡回来,偶尔捡不回来,所以一开始,就不要浪费粮食。
——《眠眠细语》
晏初水的办公室位于拍卖行最里间,门口有秘书办公桌做屏障,左边是消防通道,右边是茶水间。
殷同尘捂着半张左脸跟着晏初水往办公室走。
“这张画是谁收进来的?”晏初水冷不丁地发问。
“赵经理,不过是刘江主动上门谈的委托,不是买断,我们损失不大。”殷同尘回答。
艺术品拍卖与其他拍卖略有不同,征集拍品一般分两种形式,名家字画因为价格高昂且一作难求,所以拍卖行会直接付款买断,在随后的拍卖中赚取差价获利,而一些中低档的作品,拍卖行则只提供服务,收取买卖双方的佣金,不会积压资金。
很明显,刘林的作品属于后者。
“而且,谁也不会想到赝品还能比真品画得好。”殷同尘补充了一句,算是替同事求个情,“对了,你什么时候对刘林的画也有研究了?”
晏初水的眼睛是开过光的,向来只看名家巨作,能知道刘林的名号已经实属难得。
“没研究过,只是他要真画得那么好,早就不是现在的价格了。”他淡淡地说,“画家么,两种最值钱,要么活得久,要么死得早。”
殷同尘歪头想了一下,以当代人的平均寿命衡量,刘林去世确实早了点,刚退休没几个月就突发心脏病。这个年纪匆匆过世,留下的作品应该不多,本可以物以稀为贵,却偏偏画得并不好,或许就是这一点才让刘江动了歪心思,买别人的画落款盖章,再倚仗自己的身份四处卖画。
价格不够,数量来凑。
“能把画卖给刘江倒手,而且倒手后的价格也不高,说明卖价更低。”晏初水轻笑了一下,“我还挺好奇的,什么样的傻子才会干这种蠢事,自己画得好不好,心里没数吗?”
殷同尘扁扁嘴,“没准就是个怀才不遇的老头子呢。”
“那就把人找到,再好吃好喝地让他活到九十九,我就赚了。”晏初水举起手里那卷《松下观瀑》,看样子是真有此意。
“那刚才直接问刘江从哪里买的不就好了?”
“我信他?”
“……”
在鉴画上,晏初水和X光没有区别,在生活上,晏初水和测谎仪也没有区别。
殷同尘低头腹诽,一时没注意速度,直接走到了他身旁。
晏初水站在办公室门前,不经意地斜了一眼,殷同尘立刻识趣地退后两步,晏初水不急不缓地伸出手指按下一串数字,密码锁应声打开。
放眼整个墨韵,能走进这间办公室的人不超过五个,殷同尘有幸身为其一,已经感恩戴德了。其实他入行不过六年,能坐到如今的位置,理由不外乎三个。
他是一流艺术院校毕业,他有足够多的职业资格证,以及——他是晏初水的大学室友。
当然,殷同尘坚信,实力第一,关系第二。
所以多年来,他勤勤恳恳、孜孜不倦,死死地保二争一。
见到老板回来,年轻的女秘书殷切地给两人倒茶,闷热的天气里,一壶冰镇的白桃乌龙凉意爽人,金黄色的茶汤注入锤纹玻璃杯中,晶莹剔透,看得出来花了一番心思。
晏初水盯着这张姣好却陌生的面孔看了两秒,“新来的?”
小秘书骤然对上他清冷儒雅的目光,一时红了耳根,“张姐前天开始休产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