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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水而眠(26)

作者: 漠兮 阅读记录

此六法是评判传统书画的美学标准之一,以此赏画,更有章法可寻。

晏初水观赏之余,突然发问:“你这张画临的可是北宋许道宁的《关山密雪图》?”

面壁的小学生抬起头来,满脸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画山水分两种,一种叫“师古人”,一种叫“师造化”,后者就是实地写生,向自然学习,而前者指的便是拟写古人笔意,类似书法中的临帖。除谢赫六法中提到的传移摹写外,明代大家董其昌的“师古观”更是影响了其后三百余年山水画艺术的发展。

在山水画创作中,拟古的意思不等于复制,而是从学习技法的角度探索,用自己的领悟与笔墨进行创作,所以画出的作品往往与原作大相径庭,或由画家自己注明,或是同时比对,才能发现迥异风格之中暗藏的关联。

师法前人是常事,但一眼就能看出她师法的对象和具体的画作,着实叫人惊叹。

晏初水神色怡然,很显然这张画他是满意的,赏心悦目之下,他不免心情大好,反问许眠:“从唐代到元代,画史画论一共有二十八部,你知道五代两宋时期有记载的山水画有多少幅吗?”

这种难度的问题,许眠直接摇头放弃。

他笑了笑,“一共有1186幅,其中画雪景的有112幅,画寒林的有86幅。”说罢,他将这幅《寒林雪景图》小心卷起,轻松而随意地说,“存世的每一张我都反复看过,当然知道你摹写的是哪一张。”

在许眠的记忆里,晏初水跟着她外公学了八年书法,所以他上一次看出《苕溪诗》,她并不感到惊讶,可这一次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的火眼金睛绝非浪得虚名。

《苕溪诗》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那1186幅山水画他也记得,此外还有历朝历代、各种题材、不同风格的书画名作,是不是都存放在他的大脑里?

她眨眨眼,像是一时起意的好奇,“初水哥哥,你这么会看画,那也会看人吗?”

晏初水正要把画收进藏品室,听到她的问题,暂时停住了脚步。

“鉴画易,鉴人难,人心是最难猜测的东西。”他说着顿了一下,侧身回眸,“不过有的人不难。”

他额前的湿发细碎地垂着,在半遮半露的眉眼中,许眠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哦,原来有的人是说她呀。

小姑娘抬头仰望,琥珀色的眼眸清澈透亮,像一捧浅浅的溪水,仿佛在问他,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晏初水淡淡地看了一眼,在心底默默回答。

工、具、人。

***

从隔壁回来,许眠先洗了个澡,尔后才换上睡衣,舒舒服服地躺在新床上。

她的枕边放着一本记事本,封面有些泛旧,看样子用了好一阵子。她翻身坐起,将记事本打开,本子里夹着一张保存完好且平整干净的全家福。

站在右边的是她的外公黄珣,左边是她的外婆方秋画,而她站在中央,梳着双马尾,穿着一条雾蓝色的连衣裙,手里握着一卷画,是笑得最开心的那个人。

许眠轻轻抚过相片,尔后将今天领到的结婚证也极为小心地夹了进去。

她从一旁拿过一只笔,将记事本翻到靠后的位置,在最后有记录的那一页上,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想和晏初水结婚。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脑中一闪而过的是晏初水穿着黑色浴袍的样子,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还有他身上清冽的气味,特别干净,特别的……

许眠歪头咬了咬笔杆,痴痴地笑起来,可可爱爱的。

她翻开全新的一页,写上了一句全新的话——

我想睡晏初水。

第十八章 以前不是这样的!

PART 18

背过的书睡一觉就忘,看过的电视剧十年都记得。

——《眠眠细语》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晏初水准时走出家门,他是个习惯早起的人,因为一天只有24小时,他拒绝黑夜,必然得在白天积极工作。以往他出家门就是进电梯,如今这个环节多了一个步骤,他先去隔壁敲了门。

门铃响完一遍,毫无动静,他又按了第二遍,结果依旧如此。

晏初水掏出手机,第一次拨通了许眠的电话。

果然也是关机。

倘若隔壁住的是旁人,晏初水会在此时迅速撤离,并拨打110报警。根据他的判断,一人独居,按门铃没反应只有两种原因,一是在上厕所,二是煤气中毒。

当代年轻人,十个上厕所九个半都要拿手机,所以还是煤气中毒的概率更大一些。

他自然是要远离危险的。

不过这里住的不是旁人,而是许眠,她人如其名,从小就爱睡懒觉,不仅起不来,还叫不醒。从前她的外婆,也是晏初水的师母,还怪过黄珣没给她起个好名字。

——好好一个姑娘,你给她起名叫许眠,她能不贪睡吗?

可晏初水觉得这事并不能怪黄老师,毕竟许眠那么爱吃肉,也不是因为她叫许肉啊。

在小学期间,能让许眠主动早起的,除了春秋游,就是晏初水来黄家上课的日子。

因为叫她起床,晏初水自有一套办法。

他放下耳边的手机,去按门上的电子锁,密码是他之前设定的,以他对许眠的了解,她十之八九是不会修改的。

果不其然,六个数字按完,大门就开了。

推门而入便是那间宽敞得有些离谱的画室,她的东西都已经收拾整齐,画桌上铺着羊毛毡,压着镇纸,还有一叠最近使用的山水草稿。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纸墨味,一点声响也没有。

许眠当真是还在睡觉。

卧室的门没有关,大剌剌地敞着,晏初水没什么可避嫌的,直接就走了进去。

屋内拉着双层窗帘,昏黑一片,空调的冷气从风口落下来,温度有些偏低。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床上的人缩成一团,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连个脑袋都没露出来。

既然觉得冷,为什么不起来调温度?

这真是继羞而不耻后第二个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

冷、而、不、起。

晏初水皱着眉头把空调温度向上调了三度,尔后大步走到床边,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甚至故意走得很重。

可隆起的被窝一动不动,里面的人连个身都没翻。

晏初水就没见过心这么大的人。

说起来,他叫许眠起床的方法也很简单——挠痒。她是个入睡容易又叫不醒的人,唯有一个软肋,特别怕痒。

脚底心排第三,肚脐眼排第二,她最怕、最怕的就是有人挠她咯吱窝。

晏初水碰过一次,当时她的叫声把黄珣驯养了三年的虎皮鹦鹉直接吓跑了,此后再也没有飞回来过。

黄珣一时悲痛,写下一篇草书《梦奠小虎帖》,小虎是那只鹦鹉的名字,飞走的当晚黄珣就梦见小虎饿死他乡了,故而奋笔疾书,不顾笔墨之工拙,真情实感潮涌而出,意外地达到了一种浑然天成的效果——无一笔不妥,无一笔凝滞,气势流畅,苍劲绝尘。而这篇《梦奠小虎帖》恰好就在晏初水的藏品室里,是他打算给许眠的十张聘礼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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