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水而眠(29)
许眠不好意思地低下眼,也问了他一个问题,“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来找我,我觉得自己的画也没有特别好呀……”
她那双大大的小鹿眼在此刻分外单纯,仿佛是对他们突如其来的青睐手足无措,才会在之前拒绝合作。
王随一时语塞。
就画论画,他没有晏初水那么厉害,却也能看出她画技不俗,只是想合作的理由,除了画得好,自然是为了报复墨韵。
王随从不掩饰自己对晏初水的敌意,但是……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天真懵懂,一个心思复杂。
有点心虚啊。
“欣赏!”王随稍稍挪开目光,摸着良心说,“我纯粹是从一个艺术经纪人的角度,发自内心地欣赏你!”
欣赏你的才华,也欣赏你一箭双雕的用途。
王随觉得自己简直是伯乐中的伯乐!
小马宝莉果然信了,开心地笑起来。
有一种姑娘,长得不一定美若天仙,但莞尔一笑时眉眼弯弯,光是看到她的笑容,就有一种被抚慰心灵的感觉。
王随心头一动,不由自主地问:“你上次说你想结婚,那……结了吗?”
他的长相与晏初水截然不同,没有拒人千里的冷漠,看起来更圆滑、更世故一些,问这句话时他低头点了一根烟,朦胧中他抬起眼睑,竟有几分难得的真诚。
许眠一怔,想起晏初水最后一条指令——千万不要告诉王随我们结婚的事!
她下意识咬起手指。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过于八卦,王随旋即改口,“是我糊涂了,这才过去多久,哪可能那么快结婚。”
许眠没作声,只静静地望着他。
像一朵纯洁无瑕的小花,寂寂开放。
第二十章 黑心·眠
PART 20
一边睡在床上,一边坚信自己比别人强,说到底,还是没睡醒。
——《眠眠细语》
与王随签完协议,许眠将两张作品交给他的秘书,王随觉得两张画少了点,让她回家再整理几张,先由他们筛选一轮。
从中海大厦出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比起合作,许眠眼下最大的问题是饥饿。她发了个消息给何染染,后者很快就发来一个定位,在国艺后门一家叫春来的面馆。
饭点时间,狭窄拥挤的小面馆里坐满了学生,唯一一台挂机空调已经使出了全部力气,但是功效感人。
夏日炎炎,何染染点的是一份全素凉面,而许眠最爱的是腰花拌面再加一份猪肝,大概是今天心情好,还又奢侈地另加了一份猪大肠。
浓油酱赤的浇头盖满整个面碗,应该是春来面馆的最高顶配了。
“猪身上有什么部位是你不吃的吗?”何染染吸溜着一根面条,对许眠的重口味又一次提出质问。
因为食客太多,她们与另外两个男学生拼了桌,四个人挤在角落里,肘碰肘、肩靠肩。许眠今天稍微打扮过,加上她本来就长得清纯无害,与她并排的男生瞄了她两三次,每当两人的手肘不经意碰到一起,还会不自然地脸红一下。
许眠一边拌面,一边笑嘻嘻地回答:“猪gao/wan我就不吃。”
“噗——”
同桌的男生全喷了。
许眠歪头看了他们一眼,巴掌大的小脸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她问:“不叫gao/wan叫什么?猪蛋吗?”
她的声音又甜又奶,一本正经的。
何染染憋着笑说:“还是叫猪蛋吧,文雅一点。”
“哦。”许眠乖巧地点点头,重新回答了一次,“猪蛋我就不吃。”
“……”
世界定格了两秒。
她又补了一句,“不过烤猪鞭还行,脆脆的。”
两个男生都特么裂开了。
何染染摇头叹息,一种寂寞感油然而生,难道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许眠的真面目吗?
外表纯白,内心乌黑。
哦不,纠正一个错别字,是——污、黑。
***
等同桌的男生草草吃完离开,何染染才问许眠:“今天不是新婚第二天吗?你就在春来吃拌面?”
“不然呢?”许眠胃口极佳,并不在意这些,“昨天领证已经庆祝过了。”说真话,如果是再吃一顿那样的西餐,还真不如在春来吃面。
何染染不由地放下筷子鼓掌,“你可真是没求婚、没戒指,直接领证的第一人了。”
许眠正埋头大快朵颐,赤色的酱汁染上她粉嫩的双唇,着实不太小清新。
可那又如何?
好吃就完事了。
什么求婚、订婚、办婚礼,都不如领证来得重要。
就好比一个所谓的梦幻早安吻,哪里比得上今早的大戏刺激,想到这里,她不禁要笑出声来,初水哥哥还真是个可爱的处男呢!
所以眼下才不是纠结新婚第二天要吃什么的时候。
干点什么才是关键呀!
她极认真地在脑海中确认了一遍,琥珀色的眼瞳亮得过分,像精心打磨过的水晶。
锋芒璀璨。
何染染在这样澄净的目光中打了个寒颤,仔细想想,许眠的确是个仪式感不强的人,在她看来,虚头巴脑的东西都是累赘,只有真心想要的才最重要。
比如,想画写意,就不要挑三拣四,画坏的美人图一样可以改成山水。
再比如,去哪里画画,给谁画画,也从不拘泥。当初在秋湖公园摆摊,就是许眠想出的主意,如今倒成了何染染最大的收入来源。
许眠的理由很简单——想干饭,先要饭。
既然不想勉强自己画工笔花鸟,迎合大市场,那就只能务实地拓展小市场。
就像春来面馆一样,能让这么多学生大汗淋漓地挤在这里吃面,原因只有一个——便宜。而已经毕业的何染染依旧在国艺游荡,不也是因为学校周围不论是吃饭,还是买画具用品,都比其他地方更实惠么?
国油版雕四个纯艺专业,毕业前是埋头搞创作,毕业后还是埋头搞创作。除了少量考进画院的,去培训班带学生的,大部分人还是喜欢自由自在。即便和书画工作室签约,和拍卖行合作,也依旧属于自由职业者。
更别说何染染这种自己卖画营生的,自在得就像一条无主的流浪狗。
不过她今年刚毕业,狗得不算彻底。早上在学校前门买颜料时,还碰到一个狗了七年的学长,胡子拉渣,精神萎靡。
何染染依稀记得大一时他曾给他们班代过一堂课,学长画的苍鹰颇有风骨。于是,她善意地邀请学长同去秋湖公园摆摊,反被学长一口啐走,嚷嚷着他是再世徐渭,岂能摆摊卖画。
徐渭是青藤画派的鼻祖,明代三才子之一,就是活着的时候久不得志,精神失常,先后自杀过九次,还蹲过七年大狱。
想到这里,何染染再看学长的眼神也就不一样了。
狗过七旬,又疯又癫。
她在心中默默排了个序,穷不是最可怕的,穷且心高气傲才最可怕。
每年有无数艺考生杀出重围考进国艺,而国艺年年都有人毕业,其中又有多少人真的能成为扬名天下的大艺术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