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他问。
“好像没有哎。”她说,“我问她有没有还在追你,结果她说还要给我另外的奖励。肯定不是生我气。”
“这下放心了吧?”他笑。
宋茹点头,认真道,“朱老师,你喜欢崔老师真没错。她心善——”
说完,小丫头跑了。
朱迪想不到自己会有被小孩堵的时候,什么叫喜欢她没错?恰恰相反,崔明烟对孩子们都很好,只是对他尤其不善而已。他拒绝了她关于男女朋友的试探,一而再再而三,可却没办法抗拒约会。她一定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自己对其它男性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却主动提及那个网球教练。
朱迪意识到自己没抗住,同意约会后陷入后悔之中。
一个晚上的失眠,次日早起,崔明烟已经打电话过来了。
“我在你家楼下,还没吃早饭。”
他只好梳洗下楼,带上一些简单的运动装备下楼。崔明烟穿了一身的网球服,还背了个巨大的网球包。她笑眯眯地拍拍包,“我还给你买了个好拍子——”
朱迪感觉自己像是被养起来的金丝雀。他伸手接了她的大包,带她去吃早饭。
稀饭、包子、混沌面,崔明烟吃得不少。
“以前就不能这么吃。”她说,“那时候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没办法体会放开享受吃的乐趣,但上帝果然关一扇门就开一个窗。”
她一边吃一边说,突然抬头问,“小朱迪,我现在是不是肥死了?”
朱迪把最后一个灌汤包子推给她,“崔老师,做人要有普世的公平。不能身边即世界,说有些话的时候得拉全国平均数据,不然会让人恨死。”
她就有些得意,“那我还有再吃的空间。”
然难免,有失落的。
朱迪知道专业舞蹈演员的苦,一在训练艰苦,二在控制饮食艰苦。身体上的苦可以有许多方法克服,但人天性对脂肪和糖的热爱,那种精神上的渴望,找不到办法抵抗。能够完全按照营养师定制的菜单执行,全都是狠人。他刚毕业进入舞团那一年,也曾被严格要求过,但总会在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偷跑出去。约着兄弟和同事们,火锅和烧烤走起,偶尔再吃点儿美味的蛋糕,安抚躁动的欲|望。
可崔明烟不会,她曾在某个采访上说过一段很出名的话。每放纵一次便让原则低一分,不能让脂肪埋葬她的梦想。
对自己足够严苛的人,突然间丧失一切,那些坚持便毫无意义。
她现在品尝的不是美食,而是一分分的苦涩。
朱迪开车去海城体院,路上崔明烟接了好几个电话。她很好脾气地说快到了,不堵车,东西已经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他偏头看了她好几次,是那个年轻帅气极热情的网球教练?
她挂了电话,对他道,“多学学人家——”
他没吱声,一把将车驶入海城体院大门。取停车卡,一盘子入库,下车拎包去网球场。
崔明烟跟在后面,有点愉快。逗弄朱迪,大约算是她不多乐趣中的一项了。
网球训练算不上有趣,和舞蹈的基本功练习其实差不多。跑步热身,拉伸松弛肌肉,各项核心力量锻炼。
那热情的教练唯恐崔明烟不会,样样亲身示范。崔明烟也不愿扫他面子,偶尔犯个错让他纠正。
朱迪站旁边,按照自己既定的速度自行完成。
那教练问,“你锻炼过的呀?干哪行的呢?”
他指指崔明烟,“陪她来的。”
教练略有些失望,但还是问了一声,“女朋友呀?”
朱迪没正面回答,“你觉得呢?”
崔明烟做完一组,过来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教练随意几句玩笑话,扯开了,让两人去拿示范球准备对练。
中场休息的时候,不免就谈到了曹锋。按照教练的话说,那孩子是本校某个老教授家的孩子,从小体育天赋就不错。他本人喜欢网球,但家里人不太愿意他过早走职业的道路,因此目前依然按照常规读书。不过初三后,要考虑未来的选择。如果是打算走职业,必须开始加大训练力度,频繁参加比赛积累经验等等。以这个年龄,已经算晚了——
聊到一半,教练发了个电子券给崔明烟。
“是什么?”朱迪好奇。
崔明烟神秘兮兮,“保密。”
朱迪就有点儿不太痛快,一个人去旁边练习挥拍。一组二十次,练习了五组后,满头大汗。他去休息区找水喝,发现崔明烟又和那教练有说有笑。他将杯中水喝干,站在窗边发呆。
夏日炎热,窗外绿荫,鸣蝉烦躁。
他跳舞,并非自己喜欢,而是母亲强迫。她曾是个舞蹈演员,因天资不够终难成材,便把期待放在他的身上。可惜,他也并非天赋出色之人。母亲从他三四岁起,便带着去见了许多老师。老师们见过许多天才,也教过诸多庸才,一眼便晓得哪个孩子能成才,哪个孩子学学算是让身体健康。
他们对母亲这个行内人给了很靠谱的建议,“孩子也不是一点天赋没有,但是要吃大苦。”
母亲下定决心,要他吃苦,便讲了十七年蝉的故事。说婵爸和蝉妈将卵产在树枝上,树枝枯萎掉落在地,孵化的幼蝉便钻入土中潜伏。有两三年的,有四五年不等的,最长有十七年的。它们在温暖的泥土中积蓄力量,成为成虫,最终上树鸣叫。稍早一点的就是两三年蝉,早早就鸣了;可他是最珍稀的十七年蝉,得足足努力十七年才会鸣出第一声,然后一飞冲天。
母亲亲切地称呼他蝉宝宝,对他有极大的期待。
可最终,她却因他而再听不见蝉鸣。
宋楠说那只是一个意外,不必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朱迪不觉得是意外,他的心里藏着恶意,早晚会出鞘成剑伤人。
譬如现在,他想将黄绿色的网球砸那教练的笑脸上。
“那么,你需要一个鞘。”宋楠道,“给自己设置一个开关,一旦出现那种情绪,立刻关闭起来。你想想,哪个人、哪句话,或者什么行为,能够终止你?”
他将视线挪到崔明烟身上。
许多年前,她用刀子一样的目光将他扒得精光;去年,她拎着他去宋楠那儿,将他拉出了囫囵。她既是一把剑,也是一个鞘。
他总不由自主地畏惧她,可在内心深处又不断渴望。
朱迪捡起一个球,在拍子上击打着走过去。他道,“崔老师,咱练几个来回呗。”
崔明烟立刻中断了和教练的谈话,拿着拍子去球场。
他眼角余光瞥见那教练失望的脸,嘴唇勾了勾。
“所以,你刚才是在吃醋。对不对?”崔明烟吃午饭的时候,不怀好意的问。
他给她盛了一碗汤,“补充点盐分,你流很多汗,但没怎么喝水。”
“不好意思说呢?”她接了汤碗,“咱们得感谢教练老师,要不是他,小宋茹的礼物没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