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肖维生下来的时候,是个粉白团子,眼睛黑亮且大,头发浓密,他想我老路的儿子真他妈漂亮。
老三生下来没奶吃,他在郊区雇人养了一头母牛,每天给它放音乐催奶,产下的奶人家给送到他家里,他亲自拿去热,两个女儿都是老伴带大的,唯有三小子是他带大的。前两个孩子他也喜欢,但到了老三,他才有了当父亲的自觉。
别的小孩子都亲母亲,只有他家老三一天到晚围着他转,开口第一声叫的是爸爸。
儿子三岁的时候,为了生计,他时不时就去俄罗斯,没他的日子,老三就一直哭。他心想,我老路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可不能成了娘炮,于是彻底转变了教育策略。
他本心是为他好,没想到却养出了一个冤家。
看到儿子软弱的一面,路老爷子突然露出慈父的迹象,“钟汀要去日本了,你知不知道?后天的飞机。”
钟汀出发前一天的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雪。
老钟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抱怨,“这雪早不下晚不下,明天航班会不会延误啊?”
钟汀走到阳台上伸出手去接雪花,雪花是六角形的。要是不走的话,明早她就可以去堆一个雪人了。
钟汀本来是想打车的,不过这种天气车实在难打,万幸的是,陈渔一早开了自己的车过来。
“多亏了你,这天儿打车也不好打,要把车停在机场停车场,恐怕停车费加起来都能买一辆车了。”
一行人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路肖维。
“我的车就在楼下,我送你们去机场。”
“谢谢,我们已经找到司机了。”陈渔为了附和钟汀的言论,向路肖维晃了晃手上的车钥匙。
虽然电梯载重给13个人,但不知怎的,钟汀觉得很挤,。
出了门栋楼,钟教授发现公园长椅旁边多了个怪模怪样的玩意儿,也不知道谁大冷的天起这么早堆个东西。
陈渔先开了口,“这不是哆啦A梦吗?别说,堆得还挺像。”
钟汀也看见了那个雪人,是个硕大的机器猫,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很高兴的样子,比她之前堆得好看多了。十多年前她也堆过一个机器猫,用像素极不清晰的翻盖手机发了一条彩信给路肖维,她那时候刚学了一句俗套的表白词:让我做你的机器猫吧,你想要糖葫芦我就给你糖葫芦,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可那句话到底没发出去。路肖维问她:你这是堆了一个土拨鼠吗?
去机场的路上,路程已近半,陈渔从车后视镜里看到了路肖维,“路肖维是不是也去机场啊?他怎么一直跟着咱们?”
第42章
路肖维和钟汀买了同航班的机票, 他知道钟汀的姓名和身份证号, 查她的航班信息并不难。
天气原因导致航班比以往晚点两个小时,钟汀抢先替父母抢占了候机室的睡眠区, 她一个人坐在观景窗前看书。
钟汀没想到会在候机室遇到路肖维,他就坐在她旁边,也不说话, 就那么看着她。
她也不回头, 努力地翻页,每一页的内容都看不进去。
路肖维此刻摘了眼镜,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用那种悲伤的灼热眼神望着她,仿佛要把她燃尽似的。
钟汀并没回头看他,两个手肘支撑在窗台上,窗外是停机坪。
突然, 她的右耳被插了一只耳机。
“路肖维,你要相信,只要你回头, 就能看见我。你不用向我的方向走,只要你回头朝我笑一下, 我就向你跑过去,你只要不嫌我跑得慢就行……”
耳机里清楚无误的是她的声音。
他凑到她的左耳边对她说, “我回头了,可你怎么向反方向跑了呢?钟汀,你这样犯规了。”
钟汀眼睛只看着窗外, “我以前搞错终点啦,向着错误的方向跑,只能越来越错。我现在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你可别往后拉我了。这句话我也送给你共勉。”
“你没弄错,我就是你的终点,你可不能半途而废。”
他握住她的手,“你的手这么凉?”
“别这样,我是个普通人,不想也没有资格和你一起上头版头条。”
这话刺痛了他,他不肯让她把手从他的手里抽走,“我以后会对你好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好。”
“路肖维,你为什么一定要在公众场合上演这种戏码?我并不想成为社会新闻的女主角。”
“你认为我在做戏?”
钟汀盯着窗外,“对不起,你可能并不是这样,可我忍不住这样想。”
钟汀扭过头来冲他笑,“你不是说我笑得很不好看吗?你赶快去找个笑得好看的人去吧。”
“我骗你的。”
“可我把你的话都当真话听。你不是跟我说你从来没有说过假话吗?”
他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里她被一件黑色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的,脸都被冻红了。
她想了好久才想起这是她十七岁时的照片,照片上她笑得很开心,露出两个虎牙。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还挺上相的?”
她拿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然后对着窗户笑了起来,岁月还是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印迹,她永远不能和十七岁那年一样了。
她的头渐渐往下低,然后埋在书里。他感到她的肩膀在抖动,然后他在她的肩上拍了拍。
“当你用鞋带绑着马尾在操场上乱跑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你还记得那个暴雨天吗?你绑了两根红色的鞋带,雨伞就这么支棱了起来,我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玩儿?”
钟汀就那么听他讲着他们过去的事情,她渐渐把头从书里抬了起来,脸上的泪痕还来不及擦干便又笑了,她在窗户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路肖维,我已经二十九了,你再跟我说过去的事情,我们也回不去了。我们结婚三年多,可供怀念的还是十多年前的日子,你不觉得很幽默吗?我们已经用三年时间证明了这是个错误,就没必要再来一遍了。”
“我以后会对你好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好。”
“可我已经对我和你在一起这件事丧失了想象力。”
“对不起。”
她其实看到了他的那132个对不起,没关系她打了一遍又一遍,可始终没发出去。
其实是有关系的。
见钟汀沉默,路肖维继续同她讲,“你不是说看到我就挫败吗?钟汀,从哪里跌倒就应该从哪里爬起来。你在物理题上栽了跟头,就算化学每次都拿满分,也很难找回自信。你如果看到一个人就挫败,你要做的是征服他,至于之后是把他给甩了,还是继续留着他消遣,全看你心情。你这样随随便便就跑了,跟认输有什么两样?”
钟汀突然回头看他,就那么一瞬间,她了然了十多年前他对她的感情,他当年比她想象得要喜欢她,“我和欧阳,到底哪个是物理题,哪个是化学题?你同我结婚,是因为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吗?就在你思考是把我甩了还是继续留着我消遣的时候,我走了,你现在很不甘心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