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啸寒眼里浮起笑意。
饶雪空将竹筒凑到他唇边,细心地喂他喝了汤。热腾腾的汤喝下去,靳啸寒额上就浮起了细密的汗珠。
“会出汗就好些。”饶雪空坐在他后面,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刚喝了汤,先靠会。”
靳啸寒轻轻地吁了口气,胃里暖暖的,终于有了些力气。他将她的手握着,低声道:“情况如何?”
饶雪空知道他定是挂心百万大军的情况的。便长话短说,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如今大军困在凤鸣山,已经命人将水源药品全部看管起来,按需分配。食物基本是靠打猎和山上挖的野菜摘的野果。各种物资都极缺,虎威将军暂时未有消息。”
靳啸寒握着她的手一紧,道:“靠他,有点悬。”
“为什么这么说?”饶雪空心中一怔。
靳啸寒道:“老将军年轻的时候不错。老了之后不太喜欢年轻的将领,最不喜欢就是我。”
这话表达出来的意思,饶雪空明白了。可能是靳啸寒还在病中,说话比以前软多了,而他说不能靠虎威将军,这说明虎威将军很可能趁此机会给他下绊子。
现在仗已经打完了,她昨天发出去的信也说明了敬杨城已亡。现在没有外敌,打的就是内部仗。
虎威将军年纪大了,但是将门里没有能够顶得起的子孙。学得最有出息的。反而是他的外孙女江宛宁。但是一介女子。纵是再出色又能如何?何况江宛宁心系薛止,成亲之后也只能当一名内宅妇人了。虎威将军因为这一点,对饶雪空也一直心有不服。为什么同是女子,饶雪空可以有这样的际遇这样的成就?而他的外孙女有一身武艺却只能当一名内宅妇人?
上天太过厚待这一对夫妻。虎威将军就想给他们太过顺畅的人生添点堵。
其实很多人都这么想,但是有谁想过他们这一两年来所经历过的风雨?各种刺杀,打仗,遇到的各种险境,受过的伤,吃过的苦,数都数不过来。
就是现在,他们也处在这种近乎绝境之中。饶雪空这两天心里受的煎熬,又有多少人能够体会?
饶雪空想了想,道:“你躺着,我出去看看。”
靳啸寒道:“辛苦夫人了。”
“将军大人客气了。”
两人相视一笑。
虽然现在靳啸寒还起不来,但是只要他的烧退了,他醒过来了,饶雪空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就落到了原位,一下子安定了不少。似乎只要他在,她就无所畏惧。
饶雪空走到外面,正三五成群在一起说笑的士兵们纷纷跟她打招呼。
“夫人,将军可好了?”
“夫人,将军喝了肉汤吧?”
“夫人,这么辛苦怎么不休息一会?”
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一片热情的问候声。
东图王坐在他的帐篷外面,听到了这些声音,扬声叫道:“求见靳夫人!”
饶雪空听到这声音,脚步一顿,转身走了过去。
东图王这是第一次见到饶雪空。身姿笔挺迎着阳光走过来的女子,虽然衣裳污脏,沾满了泥,但是长发高挽着,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目如画,眼神坚定,嘴边抿着一种意味莫名的笑意,让人觉得极有气势。
饶雪空也是第一次看到东图王。说实话,她对这个男人有些好奇心。原来她以为东图王是个有野心有魄力的男人,所以才会跟西贵联合,攻打花朝;后来她又以为这东图王是呼延庆的傀儡,一切只听他的命令,但是现在看起来明显不是。
“你是东图王。”
“正是孤。”东图王站了起来,他的身高比饶雪空高上不少,但是他总觉得气势还比不上这个女子。
王后从里面走出来,走到东图王身边,也好奇地看着饶雪空。
“我只想问一句,水浸城池,水淹大军,是东图王你的旨意?”
“...是。”
“为什么?”饶雪空实在是不能理解。真的没有招了,开城投降,不是可以保下全城百姓的性命?
第383章 一种悲凉
为什么这三个字问了出来,东图王就凄然一笑,笑着笑着,似是停不住一样,笑声越来越响,笑意越来越强,笑到最后,他眼角渗出了泪。
一个男人,还是一位国君,在自己面前哭,饶雪空的确觉得有一种悲凉,可是想到那满城枉死的百姓,她又觉得不管他再怎么掉泪,都洗刷不了他背负的那些罪孽。
王后却心疼地看着他,然后转向饶雪空,道:“请靳夫人不要指责我王上了,他已经很痛苦了。”
“他痛苦?那些枉死了的百姓和我大昱六千将士不痛苦?”
“王上是要与他们共同赴死的.....”
饶雪空眉一挑:“那他现在怎么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东图王止住笑,目光远了,“是啊,为什么孤还站在这里?孤本来是想在高台死去的,谁曾想,那大水却漫不过高台去,真真是讽刺。”
“水漫不过去,你可以跳下高台。”饶雪空哼了哼道。
“靳夫人,你不懂。”王后接话道:“王上已经很努力了,这么多年来,他努力想改变东图的境况,可是东图腐烂得太严重,王上一人之力,实在无法力挽狂澜!你们大昱是入侵者,破了东图所有的城池,将东图尽收囊中,敬杨城有今日,也是你们造成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王身上?这不公平!”
饶雪空这时才正眼看向东图王后。王后长得不算极美,但是不得不否认,她一颗心思,只在东图王一人身上。
她深爱着东图王。
这种感情她敬佩,但是又能怎么样?
“什么叫公平?若是要说公平。你们怎么不说,是谁先挑起了战争?东图与西贵先联军攻打花朝,在那之前,你们狮子大开口一要就是两国各六座城池。你们又凭什么?自古成王败寇,你们难道不明白?哦,打输了,就要自己一城臣民为自己的无能陪葬。你们又公平?”
“无能,”东图王抹去眼角的泪,道:“靳夫人说得对,孤就是无能。孤以为这是敬杨最好的结局,敬杨只要彻底埋葬了,才永远都是东图的京城。孤,的确是不能接受失败。”
“东图王想见我的目的是什么?”
“孤只是想问问,你,靳将军。你们有没有失败过?你们有没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当所有人都不支持你们,不认同你们,如何是好?如果,父辈要的结果,你一直努力都达不到,又能如何?这万里山河。仅仅孤一人在撑着,孤又能如何?”东图王的眼里甚至露出了迷茫悲伤之色。
饶雪空忍不住想笑。
这东图王明显就不适合当一国之君,这样敏感而脆弱。感性而有完美主义的男人,只适合去当个书生,又或者干脆去出家,一生苦苦追问佛祖得了。
跟这种人,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给他上课,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道她理论上解了他这些疑问,他就能变得心志强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