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时那文仙却不见踪影。想是被长生坠的戾气吓着,不知避去了哪里。
我躺在空无一人的十里长安街上,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想着此番若是昏倒在了这失火的揽月楼门口,不知会不会被当成揽月楼里最后一个逃出生天的烟柳女子,因欣喜过度晕在了大街上。
想到我爹爹西海龙王很可能要寻来这座青楼领回我的仙身,我不禁欣喜过度得快要昏死过去。在如愿昏死过去之前,却见半空里白光闪动,连成大片光幕,强盛的仙气漫过十里长安街,将整个都城笼在了里头。
这是……神念术?
不待我细想,眼前已出现了一个青衫的影子,似是方才街上的那位文仙。我提着一口气拉住他的衣袂,问道:“仙友,这神念术可是……可是你放的?”
“凡人哪里见过青色的火。你熄了火势,却不抹去这群凡人的记忆,明日势必一城骚乱。”他说了这一长串,话语里带着训诫,却始始终终都是漠然的声调,仿若云外之音。
可,灭火势降狻猊于我而言已是天大的难事,哪还有别的力气顾念凡人记忆?就如同你冲进火场救一位老妇人,自然是扛起她便往外冲,哪有人走进火场殷切而关怀地问她“你心情好不好?等你心情好一点我们再出去”。
再则。神念术乃是个精深的法术,消除三两个凡人的记忆已属不易。他放了这这,这一城,该是多么可怖的修为?我惊道:“你这么厉害,方才,方才怎也不来助我一助?”
他却噙了一丝笑意,淡淡道:“你不是厉害得很?”
这是怎一个修为高深而仙德败坏的神仙?我不由得默默往心里递了双白目,偏过头去专心致志地盯着我身下的青石砖。
还没能盯上几时,却猛一个失重,打横着被捞进了一个怀抱里。我陡然凌了空,声音自然也压了些怒意:“你干什么?!”
揽着我的臂弯却兀自紧了一紧,头顶上一个声音甚悠然道:“不过是救你一救。若你想要令那些个凡夫将你捡回去好生照顾着,也可以现在跳下去。”
我透过他的肩膀,果然瞥见揽月楼里陆续踱出几位凡人男子,皆是披襟敞怀的模样,因纵欲过度而难掩虚乏的面目上满是大难不死的慰足喜色。我瞅着他们这副模样,不禁抖了一抖,只好不动声色地闭上了眼睛,不动声色地装个晕,以缓解我莫名躺在了一位陌生男仙怀里的尴尬。
幸得我仙力透支得极严重,未待他走几步路便不慎假戏真做,功德圆满地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晋衡元君】
【第二章晋衡元君】
那日我功德圆满地晕了过去,未能洞悉此仙去向,待翌日醒转,方觉出些许异样来。
天界众仙一味秉持清高,少有神仙愿沾这俗世的凡尘。彼时见那位青衫文仙修为精到,想是天界某位司乐掌文的上君,路过凡间,当速速赶回仙庭。
谁知我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夜里醒来时,却未嗅到仙庭的环宇清气,倒是红尘浊烟依稀在侧。竟仍在凡间。我从这方凡间的床榻上轻轻直了直身子,向上躺了躺,才蓦地发觉这屋里环绕的哪里是红尘浊烟,分明是一尊瑞气腾腾的上神。
虽则那日这位神通广大仙力精深的上君若能动动手指助我一助,我也不至伤成这样,然则这位上君未在我仙力耗尽后赏我一道电闪将我曝尸荒野,已算是仙德昭著。因此我敛了敛一脸悲催的形容,强作温存地感激道:“上君出手相救,小仙惶恐,还请上君赐言名衔。”
倚在案侧的上君随意散着发丝,只余一个清隽背影,手中执的一管青玉狼毫缓缓搁到砚上,却并不回身:“哦?你独战狻猊时,可不是这般恭顺形容。”话间似藏了浅浅笑音。
我被他一呛,本已想不出话来续,又被他蓦地一个转身惊了一惊,更加只能哑然。
他缓缓道:“我虚名晋衡。你想知道这个,可是为了报恩?”
竟是司掌政脉的晋衡元君?这位上君在天庭素以不喜交游著称,除了天帝的帖子偶尔接之,其他仙僚无论品阶高低皆不能将这座大神从他的晋文宫里请出来。按理说,纵是西方梵境那几位极板正的尊者,也没得这位晋衡元君的清高仙逸。
身为西海龙王唯一的女儿,我也时常随爹爹上天界赴些寿宴喜宴,天界的上君前前后后也见了个大概,唯独没见过这位晋衡元君。
眼前这位竟,竟是传闻中的那位,那位上君?
我被狠狠噎了一噎,只好弱弱探出半双眼睛虚虚一扫,确确是传闻里清雅出尘的长相,奈何这品性……实在谬以千里。这位半倚几案,微勾着唇角诓我报恩的神君,怎么也和传闻中不问世事超脱三界的晋衡元君联系不到一块儿。
转念回了神。仙家修道,修的是个因果。既然是恩情,便皆是要偿的。是以我抖了抖面皮,镇定道:“上君说的是。不知上君有何吩咐。”
晋衡缓缓两步踱到榻前,轻俯了身子道:“凡间女子报恩,总是个以身相许的戏码。你我仙僚,本不受凡俗所限。自然,若你愿以凡间规矩报一回恩,亦无不可……”
我嘴角一抽,急急打断他道:“上君抬爱,小仙岂敢高攀上君仙泽。若是上君有用得着小仙的地方,小仙自当效劳。”我许久不曾对人如此恭敬,一口一个小仙将自己绕得晕晕乎乎,似也成功把晋衡绕了进去。
他蹙了蹙眉,复又回归了一剪背影,翛然道:“不如将我当个天庭的小文仙得好。这般拘束,无趣得很。”
经了这一回,我确确将这拘谨的毛病改了个八九不离十,确确觉得筋骨顺畅了许多。
以至于修养三日后,我终于可以下床,便蹦蹦哒哒地凑到晋衡书桌前,趁他出门,极不拘谨地瞅了瞅他留下的手迹。
晋衡元君司掌凡间政脉,总要亲自设些帝王将相的命格。因了皆是政界人物,命途里不是如何建功立业,便是如何勤政爱民,较之司掌姻缘的月下仙人的命格薄,委实无趣得紧。
正看得入神,身后却是一道瑞气腾腾的仙泽缓缓靠了过来。
我仙力堪堪恢复了些,体察不甚灵敏,直到这道仙泽硬生生站到了我背后,方才觉出异样。
可见得我如今蹦蹦哒哒得甚是欢快,乃是为了乐极生悲这四字打下一个坚实的铺垫。
因了晋衡在身后悄然启了唇,道:“你既对此道深有兴趣,不若替我改一改这凡人命数。”
于是我的报恩之事便有了着落。
据晋衡所言,他此刻逗留凡间并不是个短程,而是个长线的生意。
乃是因为燕国上任国君央珩德政昭著,深得民心,奈何英年早逝,积下的善德便要福泽了子孙。因了晋衡这位司掌政脉的上君,亲自下界,庇佑燕国国运六十年。
我啧啧两声。这位燕国国君当真好福气,如此一处小小凡间国度,竟也能劳得晋衡元君大驾亲临六十年。当真是国君中的成大器者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