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猜他会怎么做?”阿卡季问。
尤拉决然地说,“他要怎么做都是应该的。”
“算了吧,”阿卡季讥讽,“他真的一句话不说就放弃你你做鬼也不会原谅他。”
尤拉说,“你是苏联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说苏联人就一定要帮着自己人?”
尤拉神色复杂,“那背叛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感觉?”
阿卡季目光一冷,一脚踢在他脚踝上上三寸,“闭嘴。”
尤拉疼得抽气,差点站不稳。阿卡季冷笑,“奥列格会去安排狙击手。这大平道儿上的也真是难为他了。苏联叫得出名字的狙击手十个手指头能数完,这个份儿上了他以为他叫来那些窝囊废能干嘛? ”
“你很了解他,你知道他会怎么做,可他未必不能见招拆招。”
“你错了,”阿卡季抖开外套掏出手枪来,顶在他太阳穴上,“我自己是什么样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何况他?”
说着他重新打开扩音器,“奥列格,考虑好了吗?”
奥列格显得很冷静,“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我需要打电话给指挥官沟通,看看上面的意思。如果上面决定救人质,我们再来谈条件。”
阿卡季很干净利落,拉开保险栓,“那是你的事情,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奥列格说,“如果我不让开,杀了人质你也没有办法攻进来。”他顿了顿,“我想我要说明,我后面有坦克部队,你打算挟持人质再和坦克部队指挥谈判吗?阿富汗人可是不会在乎苏联人质,你需不需要一段时间再去准备一个阿富汗人质?”
“你有多少弹药我很清楚,后援没来,我还是有胜算的。”
“你怎么知道?你要不要抬头看看?”
阿卡季咬牙,抬头居然看到了直升机的影子映在指挥楼的墙壁上,他关了扩音器,“操,那是雌鹿吗*?老子不要为了赫瓦贾那家伙被炸死。”
(*雌鹿:苏联米24武装直升机,1973年正式投入使用,属于第一代专用武装直升机,携带弹药量大,攻击性能强,而且具有运输作用,北约代号雌鹿。)
奥列格挑了挑眉毛,“我想我们还是等等这个电话吧,你也好考虑考虑是不是要被空投炸死。我不想骗你,那上面至少有一百公斤炸弹。”
“操,没人跟我说有这玩意儿啊!”阿卡季拉开耳机,对着话筒说,“赫瓦贾,直升机怎么来的?你要把我炸死?”
赫瓦贾坐在宽敞舒适的轿车里,把茶杯放下,调了调话筒,“你稍等,我让人去看看。”
副连长这时候回来了,“狙击手准备完毕,随时可以下令了。”
奥列格问,“直升机的投影可以撤掉了,别让人发现了。”
副连长点头,“已经叫撤了。”
“是我大意了,当初就不应该找他的。”奥列格嘀咕了一声,十分懊恼。当初如果不是亟欲除掉维克多,他不会病急乱投医找到阿卡季。阿卡季手上的拾荒者一个个都是能人异士,没有哪个省油,这样的人不应该轻易招惹。但是维克多一役后,阿卡季的消息就断了,他找过伯伊,伯伊什么都没说,他只当那家伙不知道在哪逍遥,没多理会,哪想到他会和难民跑到一起去,这么高调,也不怕仇家找到他吗?
这一念闪过奥列格的脑海,他顿了顿,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一些细节。
高调不是阿卡季的行事风格,他藏匿贫民窟就是为了隐迹遁身,除非不得已他不可能这么干!
奥列格不能让人知道他认识这个暴乱分子领头,他决定赌一把,“狙击手先别动,等我命令。”他打开了扩音器,换上了阿富汗语,“既然谈条件,总要那点诚意出来,能不能先摘下你的头盔让我看看你是谁?”
阿卡季怔忪,没想到奥列格会这么问。一些难民也被这个问题吸引住了。
“你是阿富汗人还是苏联人?”奥列格装模作样地说,“我在战场上碰到过很多俄语说得非常好的阿富汗人和阿富汗语说得很好的苏联人。所以有时候我会搞不清楚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你的俄语很地道,你是苏阿混血?这可是煽动罪,对国家稳定秩序造成威胁,我还可以怀疑你是军事间谍,你自己想想性质。”他意有所指道,“另外,你是不是也能弄得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
阿卡季没接话,他眼神变得幽深阴暗起来。
“我知道你们有诉求,也理解你们的痛苦。但是我们都是生来就是要忍受痛苦的人,‘我们周围的空气多么沉重’*,在这空气中呼吸的每个人都是同样的命运。你以为我是你的敌人,那只是表象,我们同样受困踯躅,同样面对残酷的现实。我并不是造成你的痛苦的根源。”奥列格莞尔,声音放轻了,“你冷静下来想想,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出自罗曼罗兰《名人传》自序。)
阿卡季咬牙,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尤拉轻轻叹了一声,“你放了我吧,奥列格不会不顾及平民的。只要你们愿意撤退,你们可以提出谈判要求,和政府协商解决问题,不要这样用暴力发泄怒气,不仅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你看看,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阿卡季一笑,拉开耳机说,“赫瓦贾,你看,别人比我自己看得清楚多了。”
赫瓦贾轻描淡写地说,“你不要忘了,你的朋友们都在我手上,亲爱的阿卡季。伯伊也在,你要不要和他说说话,我们都等着你回去喝下午茶。”
阿卡季轻笑,“是啊,我不会忘的,所以你不要慌,我什么都不会做。”
“我知道你最乖的,好孩子。”
阿卡季承认,他一直后悔自己年轻的时候犯了很多草率的错误,这些错误已经导致他的人生完全偏离了正常的方向。他想起自己在总参部被人嘲笑轻视的那段岁月,为了争一口气他背叛国家,背叛灵魂和信仰,可到头来他并没有实现理想抱负,什么都没得到,他受制于人,残害无辜平民,不过是在地狱里陷得更深而已。但世上没有时光倒流的机器,后悔毫无作用,错误已铸成,再无平反可能。
他把枪向下移,顶在尤拉的手臂上,开扩音器,“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看你要什么罢了。别拿你那套糊弄我,苏联入侵阿富汗,也是打着帮朋友的旗帜不是吗?阿富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全拜苏联朋友所赐,我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可我也知道朋友不可尽信。”
奥列格紧张起来了,他打了手势,“狙击手准备。”
阿卡季却没有等他,他嘴角一咧,突然开枪,尤拉猝不及防被射中了手臂,灼烧的剧痛立刻覆盖了感官神经,他撕裂地尖叫一声,猛地咬着嘴唇,剧烈地喘息。
奥列格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被副连长立刻阻止了,“别动!狙击手再等会儿!”
阿卡季说,“奥利格,我没有耐心了。你再不让开,我下一枪就打脑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