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息(32)+番外
聂靖泽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根据他歪头的弧度,以及轻轻抖动的肩膀,来判断他呼吸的频率,以及他被吻时的情绪变化。
从始至终,他都是这场意外的主动方,粟息是完完全全的被动方。
他曾经和粟息接过很多次吻,多数时候是在床上,少数时候则是在下床以后。粟息从来最擅长主动出击,他的吻永远都是热烈而充满爱意的。
粟息的双手偶尔喜欢搂在他的脖子上,偶尔会紧紧攀住他的肩头,偶尔又会用力环抱住他的后腰。
从来都不知道“安分”二字如何写。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粟息在和他接吻时,双手被紧攥在他的掌心中无处安放的模样。
聂靖泽轻闭了闭眼眸,心中似有什么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冲破牢笼而出,张开大口冲着他嘶声吼叫起来。那吼声犹如贴着耳廓,振聋发聩。
恍惚之间,蒙盖在心脏上的那张网终于一点一点地断裂,躲在时光背后的真相抽丝剥茧而出。
曾经以为埋入尘土间的回忆汹涌而至,与粟息在一起的两年清晰地摆在眼前,保留完整的画面和细节仍是恍如隔日。
聂靖泽的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
时隔两年,他又再度回想起,大学四年级时临近毕业那一学期,粟息坐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里,毫无预兆地提出要与他分手。
那天,粟息点了一杯常温的卡布奇诺。咖啡送上来时,又意犹未尽般加了两块方糖进去。聂靖泽坐在他对面,看他一只手握着细细的瓷勺,一圈又一圈,不慌不忙地在杯中搅拌。然后放下瓷勺,垂下眼睑安静看杯中的漩涡,唇角含着几分闲散悠然。
咖啡店里循环播放韵律慵懒而舒缓的爵士乐。
送咖啡的年轻女服务生头上戴着白色的珍珠发夹。
坐在后面那桌的情侣在讨论暑假的旅行计划。
粟息终于端起咖啡抿下一口,缓缓抬眸看向他,犹如向他抱怨“今天的卡布奇诺不太甜”一般,用陈述的口吻对他说:“我们可以分手了。”
聂靖泽记不太清楚,他当时是否说过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很生气。粟息的那句话,仿佛一根埋在炸弹堆里的引爆线。他又急又怒,甚至在粟息起身离开以后,起身摔了手机。
似乎就能空气中翻滚的每一片尘埃,随时都能将他点燃。
在那以后的每一个日夜,他都曾深信不疑。他所有的怒气,所有的恨意,皆是来自于粟息当年强加于他的那场恋爱。
而如今,他不得不亲手推翻过去有关粟息的一切。
聂靖泽终于意识到,他对粟息的那些怨怒和那些不甘,不是因为粟息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些事,也不是粟息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种种在心底生根蔓延的负面情绪,不过皆是因为当初粟息那场毫无预兆的单方面分手宣言而已。
他不想分手。
第三十八章
同学会结束以后,粟息一直和杨集保持社交软件上的联系。对方在手机上约他明年年假时出门旅行。下一次月假时一起看英雄联盟的世界总决赛。看完比赛回学校后街吃路边的麻辣烫。偶尔会谈及沈清漪的事情,乐观猜想对方如今仍是单身,会不会有喜欢上他的可能。
粟息很少说自己的事情,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都在听杨集说,听杨集计划假期中的美好安排,听杨集喋喋不休,大学毕业两年仍旧无法忘记的暗恋对象,这一周内又有飞去哪座城市的通告和行程。
他听得多了,竟然偶尔也会对杨集话里的年假旅行,英雄联盟的世界总决赛,以及冬日路边的麻辣烫生出一丝期待和向往来。而在这些悄无声息疯长的期待与向往当中,还夹裹着聂靖泽和隔壁龙虾馆的厨师大哥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直至有一天,杨集问他以后要不要换一份工作。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聂靖泽和隔壁的厨师大哥。在梦里,他再一次将他们说过的那些话,细细嚼碎咽下肚子里。早晨醒来时,当他将手摸向放在钟情床头的手机,瞥见时间显示为新一周开始的第一天时,他手指微顿,想起前一天晚上杨集的无意问话,心中竟然真的模糊生出想要换一份工作的念头来。
他从沙发床上坐起来,认真思考过一秒,却想不出来,除去最基本的劳动力工作以外,他还能去做什么样的工作。他将这个一夜之间萌芽的念头暂时搁浅,起身去卫生间里刷牙洗脸,如往常那般在灶上架起炒锅,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却也有不同于以往清汤挂面的地方。
他在那碗面里,给自己加了一个煎蛋,一根火腿,还有昨天晚上没有吃完的青椒炒肉。他将那碗面端上餐桌,埋头咬下一口煎蛋,抬头望向日复一日早已看厌的窗外时,竟然凝神多看了一秒。
粟息发现,今日的天空似乎比过去两年里的每一天,都要干净,都要明亮。
吃完早餐,他动作利落地收拾碗筷,出门下楼,穿过熟悉的巷子去火锅店里上班。
路过隔壁的小龙虾馆时,门口吃早餐的厨师大哥一口咬掉包子中的肉馅,朝他摆手问好。
粟息抬起脸来,回以明朗微笑。
厨师大哥惊讶一秒,回过神来时,抬高浑厚的嗓门眉飞色舞地冲他道:“上次给你当宵夜的小龙虾味道不错吧?下次有机会再给你留一点。”
顺着对方的话想起那盒落在聂靖泽车内的小龙虾,粟息默然一秒,最后仍是真切微笑道:“味道很好,我很喜欢,谢谢。”
厨师大哥满意地吞下手中最后一点包子皮,转身朝门内走去。
粟息从火锅店后门进去打上班卡,陈耸仍是蹲在门口抽烟。见他出现时,对方拦下他,以往那般口吻散漫地向他要求:“喂,打完卡你和我换一下工作区域。”
粟息在指纹录入器上按下自己的指纹,回头看他一眼,却没有立即回答,“你今天负责哪个区域?”
陈耸吸一口烟,不紧不慢地笑起来,“二楼包厢的打扫工作。”
粟息想了想,“我记得,我好像是摆台。”
陈耸站起来,慢悠悠朝他晃过来,“你跟我换一下。你去扫包厢,我来帮你摆台。”
粟息了然地点头,“换可以。”
陈耸嘴角泛起满意的笑,还未来得及开口时,却又听得粟息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和你换?”
陈耸闻言,神色微微凝滞,目光倏地射向他,“你说什么?”
粟息神色不变,“你不想扫包厢,我也不想扫。所以,我为什么要和你换?”
似是不相信他会开口拒绝,陈耸许久没有反应过来。又过半响,对方脸色终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转青,冷冷笑道:“你吃错药了?”
粟息没有接他的话,径直越过他朝员工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陈耸立在原地,一双眼睛钉在他的后背,仿佛要将性情骤变的粟息由外到里看穿才肯罢休。数秒以后,粟息的背影消失在眼底。陈耸垂下眼皮,拿掉嘴边的烟蒂丢在地面,抬脚用力地碾了碾,口中低骂一句脏话,眼中逐渐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