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城长于经济类案件,对跨国走私、团伙诈骗、贪腐行贿类尤其拿手。当年他还不是副检察长,在公诉厅领头的时候,经手过一起国企老总行贿的案子,档案卷宗拿到手不到一个星期,就有人在他上班路上制造车祸。两米高的卡车从十字路口横冲过来,要不是旁边一辆出租车强行变道插队,倒霉的就是戴春城。
那些年,企业高层各个艺高人胆大,都是不要命闯出来的,暗杀这种事情不少见。公诉厅在戴春城的领头下,就有过两位检察官在刑侦取证过程中牺牲。
佘秀不敢怠慢,把孙家掀了个底朝天。孙文岭只是众联石化集团下属制造公司的总经理,孙春生这个做爹的身体的确不好,刚刚做完心脏搭桥,现在还在疗养院。于是她没把孙文岭和这个能源集团放在眼里,但这次她没搞清楚事情的特殊性。
“当年照片的存底是您亲手删的,储存卡也烧了,但是照片通过手机在网络上传送,可能残留了痕迹。我去了警局,从前的手机和笔记本作为证物一直留着,除非有警局里头的人动了,不应该有人找得到。”佘秀说:“如果要往警局里查,您是不是给张局打个电话。”
戴春城说:“打过了,他在查。我信得过他。”
佘秀试探道:“那您看孙家要怎么处理?孙文岭的那个小制造公司漏洞很多,漏税、假账、非法合同、环保这些方面都有材料。”
戴春城示意她坐下:“不急。你明天联系孙文岭,告诉他,安排时间让我和他爸见面,要谈我只和孙春生谈这件事,他没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好的。”
“看看给孙家放贷款的是哪间银行,把他们行长联系电话给我,顺便准备一盒茶叶,我去问候一下,看能不能通融点时间让孙家延期还款。你继续去查照片从哪里出来的,只给你三天时间,我从银行那边出来如果再查不到,就不好处理了。”
佘秀明白了,环保资质一天不发,孙家就多一天利息要还,现在姓孙的狗急跳墙咬住了戴春城,实际上还是发愁现金流的事情。环保这道线又不能碰,那就只能先申请延期还款,好歹能够放松一下孙家的神经,给她拖延出时间把照片来源查出来。
戴春城处理威胁勒索是自有一套章程的。要是早期的他,不会这样迂回,把一部分污点材料给工商局,然后到派出所报案,先批准逮捕令把孙文岭扣下,和警方通个气审问的时候稍微粗暴一点,再把污点材料拿去谈判,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不是要勒索威胁吗?那就得准备好自己毫无污点,否则检察院要查点漏洞出来,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众联石化这么大一家能源公司,不怕查不出东西。
为什么戴春城这回保留了呢?他在考虑什么?
作为一号秘书,佘秀对她的直属上司是很敬服的。她从来不质疑戴春城的决定,如果戴春城采取迂回战术,那他一定有自己的考虑。她想不到,是因为她没有站在戴春城的高度去看问题。总有一天,她会理解他的用心的。
戴春城拿出邀请函:“星期六家里有活动,我和我先生的结婚纪念日,有空来吃个饭吧。”未了,笑道:“马上就离职了还给你这么大压力,我也不愿意,再坚持一下吧。”
佘秀很感激:“是您一直关照我。谢谢,我一定去。”
戴春城在办公室把资料看完,他给裘严发短信说临时加班不回家吃饭,等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司机来接他,在家门口撞上正要出来的裘平。
戴春城不知道他今天回国。他和这位性格阴沉古怪的小叔子一向没什么交情,上次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听说裘平最近在欧洲做飞行模拟器的联合开发,想必刚刚结束。两人在阶梯上打了个照面,裘平仿佛没看到人径自走开,戴春城却不得不主动打招呼。对方是裘严唯一的亲弟弟,现在等于是自己的弟弟,戴春城在家里是独子,没有手足,他也只有这一个弟弟。
“难得回来,干脆留下来住一晚,明天早上让你哥哥送你去上班就是了。”戴春城说。
裘平避开两步:“聊了一晚上了,不留了。”
他连笑脸都不愿意露,傻子也能看得出来他不喜欢戴春城。
裘严后脚已经追了上来,话是对丈夫说的:“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戴春城笑面如花和他交换了一个吻:“公诉厅一届比一届差,意见书把不准还得让我去改。迟早要和他们说说招人把关的事情。”
裘平插嘴:“少招点关系户不就行了?”他露出阴阳怪气的笑容。
戴春城还没说话,裘严低声警告:“裘平。”
“哥,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讨厌当官的。”裘平冷冷地说。
“春城是家人,你给我放尊重点!”
戴春城见他要教训人,急忙拦下来:“算了,飞了十几个小时刚回来,也辛苦。让司机送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家给你哥哥发个消息。就不留了。”
这个小插曲还不至于影响戴春城的心情,他只当裘平性子太直。
裘严再次为弟弟的行为道歉:“他在国外呆的时间太长,不适应国内环境,你别介意。”
“他是你弟弟,我较这个劲干嘛。”
“你就是太大度了,春城。你怎么能这么好?”
要是以往,戴春城只当他嘴巴甜,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还真能听进去两句。但他刚从孙家的资料堆里出来,又被裘平埋汰了,裘严这话没说到他心坎上。他自嘲地想,只有裘严会说他好,说他善良大度。检察院的说他严苛冷酷、要求过高,警察说他强硬顽固、不好合作,犯人说他精明狠毒、没有人情……从没有听谁说过戴先生是好人的。
裘严以为他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其实不是,他只是对裘严一个人好。
“周六,他会来的吧?”
“他说周六早上就回欧洲,算了,结婚那天他没缺席我已经知足了。”
戴春城有点愧疚:“我去和他谈谈。”裘平不来,裘严到底不会开心。
本来戴春城第二天约了银行行长,他尽快结束了拜访找到裘平在市中心的公寓。
裘平睡眼惺忪地来开门,显然是还没把时差倒过来,见到戴春城脸色就更差。他挡着门口没有放人进去的意思,戴春城只能站在门框下和他说话。
“你哥哥希望你周六来参加家宴,去露个面也好。”戴春城放软声音说。
裘平讥讽:“家宴?什么时候裘家的家宴要你一个姓戴的来做邀请?”
戴春城也不恼怒:“你哥哥和我结婚是我们俩的个人意愿,没有谁强迫谁。你可以不接受我是你们家的家人,但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裘平,咱们不是小孩子了,别说孩子气的话。”
裘平睨了他一眼,让开身示意他进门。戴春城觉得是他的教养不允许在门口吵架。
裘平不喜欢带院子的房子,反而买了顶楼的平层公寓。房子里全部做的是现代装饰,墙纸用暗调的玛雅灰色,地板用浅明的釉面砖,这种釉是经过抛光的特殊材料,纹理绚丽,花色厚重,有仿古砖的韵致。入门先是开放式的厨房,吧台上倒挂着四、五十支水晶酒杯,好似恢弘的水晶灯。戴春城一抬头,数不清的水晶面勾叠反射,他的脸在金光淡淡的镜面中无限地、缭乱地映照。永恒这个词出现在戴春城的脑袋里,震得他目光一缩,转移在整面墙的酒瓶上,又是五彩斑斓、芳醇萦绕的世界。这是一座迷幻的公寓,只要醉意,只活在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