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多久?”
“两个小时。手抖,差点割破肛门。”Walter比了个手指头,有点得意:“所以我是无神论者。我今天有的都是我自己挣来的。”
“那的确是你应得的。”林雪迟手里的咖啡渐渐开始凉下去:“我对宗教,只有认知上的好奇,没有感情上的共鸣。我好像很难对人和人的信仰产生感情上的共鸣,我还是实习生的时候,我的导师觉得我不应该做外科医生,他担心我什么时候弄死了病人也觉得理所应当。”
Walter说:“但你是个好医生,你有医生必须具备的冷静,理智。悲悯救不了人,神也没见得多悲悯。”
“我觉得外科医生是很难适合宗教的。”林雪迟说:“手术台上操纵生死的感觉,我们都知道,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神来充当精神支柱,外科医生本来都是支配欲很强的人。”
Walter理解:“你父亲不就是研究宗教的吗?他没给你一点影响?”
林雪迟皱眉:“没有……或者,可能说我很排斥他给我的影响,虽然他嘴皮子确实很厉害,我从来没有说赢过他,他是教授,他总是可以旁征博引、数经论典地给人洗脑,这就是他的工作,我去听过他在大学里讲的课,他的那些学生,像爱神一样爱他。”
Walter点头:“宗教人员和医生都是听人祷告最多的职业,他们对于人和信仰的支配能力也同样强。难怪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你们是同一种人。”
林雪迟苦笑,他和喻江的确在某些方面很像。
Walter见他面色不善,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抱歉,没冒犯到你吧?”
“没有,”林雪迟摇头,语气厌恶:“我和我父亲不是同一种人,我也永远不会认同他。在支配欲这个问题上,他曾经跟我说,强烈的支配欲实际上是人类一种非常高级的虚荣心。我认为这种虚荣心应该有所控制,但他很享受,而且乐此不疲。”
雪似乎小了一些。成群结队的实习医生和护士从副楼对面的走廊穿过。
林雪迟瞥了一眼:“今天有课吗?”
Walter走在他前面:“你不知道吗?你父亲今天过来讲课。”
“我不知道。”林雪迟皱了皱眉:“他能讲什么?他没有任何医学背景。”
“伦理。”Walter笑笑:“医疗从业人员的基本伦理观。你该去听听。”
林雪迟冷笑一声,谁出的这么有建设性的主意让喻江去讲伦理?他不把医生都变成杀人犯就已经是非常有伦理的事情了。
Walter的呼机响了,他飞快地往急救室跑。
林雪迟没跟上去,他一转头,喻江正站在对面的穿风走廊上,拎着电脑和一个纸袋子,朝林雪迟露出微笑。他像个来学校探望孩子的父亲,一面为孩子的优秀的成绩感到欣慰,一面又流露出不能与之常团聚的忧郁。林雪迟被他看得手足无措,他下意识想掉头就走,医院在他心里是属于自己的地方,是不受现实纷扰的,他不想让喻江走进来,他感觉到被侵犯。
但喻江的脸上很少有这样的忧郁,它很真实又很隐晦,隔着一道落地窗,隔着飘摇的风雪,甚至有些暧昧不清,只因为他一直站着,林雪迟才能确定,他仿佛习惯这种凝视,从林雪迟去纽约的那刻开始,就再也没有改变过。
林雪迟咬咬牙,回身朝穿风的走廊奔去,他跑得气喘吁吁,一直跑到他的养父面前。
外头风声如长哨,两步路雪就落了一肩膀。
“跑出来干什么?外面多冷。”喻江笑。
林雪迟有点喘:“你没跟我说你来讲课。”
“没想打扰你。”喻江说:“哄一帮实习生玩玩而已,你有你的工作要忙。”
林雪迟想,那你还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站着偷窥我?
“给你带了件毛衣。”喻江把纸袋子递给他:“我看你出门的时候没穿多少,晚上降温了。”
林雪迟接过来,讷讷道:“谢谢。”
喻江指了指他的黑眼圈,“晚上能睡会儿吗?”
“嗯,没什么急诊的话可以睡一会儿。”
喻江拂去他肩膀上的雪:“回去吧,站在外面容易感冒,衣服记得穿。”
林雪迟抱着毛衣往回走,柔软的针脚上似乎还有男人的味道。
他的耳朵被冻得有点僵硬,但此时脑袋却异常清醒,他一边套上毛衣一边往院办主任的办公室走。秘书坐在外面,一眼就认出他:“Dr.Lim。”
林雪迟微笑:“我想问一下今天的从业人员基本伦理观课程已经结束了吗?”
秘书看了看表:“是,按照预定时间来看,应该已经结束了。”
“噢,我才知道。本来我还想去听听课的。”
秘书甜笑:“下次还有机会的。”
“我刚从纽约回来,还不太适应。”林雪迟挠挠头,故作笨拙:“上上课也顺便熟悉熟悉人。”
秘书点头:“每个星期这个时间都会安排讲座课程的,你可以注意一下公示栏。”
“是你们组织和邀请教授来讲这些课程吗?”
“不是的,我们只负责安排时间和协调课程内容,和教授联络的人一般是我们主任,他比较熟悉这些大学教授。”
“每次请来的教授都是不一样的吗?还是会有重复的课程?”
“偶尔会有重复的,但基本上不会重复。我们有几位常驻教授,主要是专业知识方面的讲解,像是肿瘤科的课程我们今年就有六次,都是同一个教授讲的。不过像今天这种课程,就是临时请来的教授,这也是正常的。”
林雪迟看了看办公室门牌上的名字:“那听课需要报名吗?我去哪里报名呢?”
“你可以打电话过来跟我说你要参加,或者在医院网站的主页面上也有报名通道。”
“我能看看今天的报名表吗?一般都是什么人去听课?”
秘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从文件夹里给他找了报名表出来:“实习生和普通医师去的比较多,一些专业性强的课程,也会要求住院医师和主治医师参加。”
林雪迟拿过报名表来,这份名单的人员很详细,大部分是实习生,只有表末几位医师是住院医师,一名主治都没有。他扫了一眼,记下几个名字来,然后把表还给了秘书:“谢谢你。”
秘书摇头:“这没什么的。”
林雪迟掉头离开,转出拐角就把手机掏出来,往值班室打电话:“喂,你好,我是外科的林雪迟,我想查几个科室的排班表,麻烦你能告诉我一下吗?”
“然后呢?查出什么来了吗?”Allison咬了一口手里的薯片。
她嘴巴边上还沾了零碎的薯片渣,显得有点俏皮。
林雪迟一只手把笔记本掏出来给她,眼睛仍然看着前方:“一共六个住院医师,我全部查了,当天晚上有四个人是在值班的,两个休息的,一个是四十来岁的女医生,她有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不到十岁,家庭一直还比较和睦。我觉得她不太可能。另外一个刚升任住院医师,主要负责男性泌尿系统方面。我还在调查,他可能没做过开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