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的气息与香醋混合在一起,使扇贝口感清爽鲜甜。
林雪迟喝了一口咖啡,他觉得神经有点紧张:“为什么一定要切开他的脑袋呢?你不觉得很血腥很……”
“我知道,但是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办法。”喻江耸耸肩膀:“那个旧金山的左小脑案件,你知道吧?前两年闹得沸沸扬扬的。”
“我知道,我在电视上看过。”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林雪迟缓缓放下叉子:“你想给凶手多添一笔罪名?”
“反正他身上罪名也不少了,多一个少一个不算什么吧?”
林雪迟认真地思考:“你确定吗?我觉得这种事情很危险,如果那个凶手要报复我们怎么办呢?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可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就做得好一些,让他找不到我们。”
“可是如果我做不好呢?”
“那总是比现在把你送去警察局要好一些。”
“不行,这太荒谬了,行不通。”
“为什么行不通?”
“为什么你会觉得行得通?这听上去就像天方夜谭!”
“所以我告诉你,你只要专心做手术就好,剩下的我来处理,这很难吗?”
林雪迟彻底放下刀叉:“但是我现在很混乱,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思考!我觉得很危险,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很危险,我恨不得直接从窗户上跳下去,我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除了惹麻烦我就不会干别的事……”
喻江叹息:“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它是个意外,和Connie一样,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林雪迟涨红了脸,一只手激动地砸在餐座上,餐具哐当掉在地上:“你应该把我送去警察局的,Connie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就应该送去了,他说的没错,我迟早……我迟早会变成Oscar,我已经变成了他了……”
“谁说的?K.K吗?他知道什么?你是我的孩子,你做出来的事情我本来就有义务承担,我什么时候觉得你麻烦过?”
林雪迟颓丧地低下头去,哽咽:“对不起……”
喻江一时间没有接他的话,他抹了一把脸,像是无力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沉默了几秒,直到喻江重新开口:“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那么我们可以再推迟几天做手术,好吗?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脱身。相信我,你会做得很好,我会在你身边陪着,全程都会。等所有的事情结束了我们立刻就回西雅图,你照样上学,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事情发生,好吗?我保证。”
林雪迟惶惶然不知所措。他思考的注意力已经开始追本溯源地挖掘,他到底怎么走到这一步来的呢?从前他一直避免去思考这个问题,他本来就不太擅长触碰哲学,何况他经历的命运实在经不起推敲,一旦深究就容易造成现实的崩溃。所以林雪迟从来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很少去碰哲学。他更愿意去接触实在的物质、实在的人体。
然而物质抛弃了他,他触碰到K.K真实的尸体的一瞬间明白,他被物质抛弃了,被他所认为的真实背叛了。所有的物质、所有可以触碰的实体以及这些实体构成的现实崩塌了。尸体带来了关于生和死的倒错感,它是介于在“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特殊性,是一个非常脆弱的现实。从前林雪迟都习惯于接受这个现实,他的肉体是被赋予的,他的生命也是被赋予的,他只需要接受这个现实。然而现在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亲手摧毁了这个现实。
喻江现在是他最后一根稻草,他别无选择。
“我需要剃头刀、金属连接片、无菌手套还有……”林雪迟拿着购物单:“有人帮我吗?我要一个人做开颅手术?”
喻江挑眉:“我可以帮你,如果你觉得我帮得上的话。”
林雪迟瞠目:“你连哪里是无菌区都分不清,你帮得上什么?”
“好吧,”喻江笑笑:“你可以告诉我哪里是无菌区。再说我们不是真的做手术,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无菌和有菌有什么区别吗?他心跳已经停了,你甚至麻醉都可以不用做。”
林雪迟愤愤不平抓起购物篮:“你没有学过生物基础理论吗?就算人死了,血液还是有静压的,你不想钻头打下去喷得满脸都是就最好老老实实每一步都做到位。”
“好好好,我以为你只要打开他的脑袋,找到小脑,切个口子,把脑球移动一下,然后盖上缝好就好了,没有那么难的。”喻江耸耸肩:“你们不是应该有拿尸体做练习的机会吗?”
林雪迟不想和他废话:“从现在开始,你给我熟悉所有要用的道具器械,我说什么你能立刻把那个东西拿给我,听到没有?”
喻江乖巧地点头:“好的,林医生。”
他们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找到所有需要的东西。
“我需要先给他剃头,把头发剃光之后看看他的脑袋,大概确定从哪里下手,不能随便在他脑袋上开口子。”林雪迟试探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一边做一边放录像,我不是特别确定所有的步骤,有录像保险一点。”
“可以,如果你想一边看一边做的话,”喻江为他拉开车门,调侃道:“你要是想来点音乐和红酒我也能提供,安魂曲怎么样?很应景。”
林雪迟眼刀一横:“开什么玩笑。”
喻江莞尔:“我是希望你能放松一点,不是说产妇生产的时候会放音乐助产吗?”
“我们现在去哪里?还在旧金山吗?”林雪迟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
“去手术室,看看那块肉冻得怎么样了。”喻江说。
林雪迟心跳有点快:“嗯。”
车子途径开阔的滩涂,林木萧疏,芦花苍莽飘荡,在雪白的芦丛后露出一排浅蓝色屋顶的厂房来。天空有鸥鸟不断飞过,偶尔停留在屋顶交错的电缆上,发出尖锐的嘶鸣。
林雪迟下车来,冷风潮湿腥涩,将他的头发全都黏在脸上:“这是什么地方?”
“药厂。”喻江牵着他的手跨过芦苇荡:“这个地方刚刚搬迁完,二楼有个冷冻库非常适合保存遗体。你不是要无菌区吗?药厂的无菌区足够了吧?”
芦花拂过林雪迟的脸颊,柔软的触感激起微痒来。
林雪迟放眼天幕,偌大的透明色穹顶像一口水晶棺椁:“确实很适合放安魂曲。”
他们从后门进去,穿过空寂的长廊进入二楼冷冻间旁边的操作室。四壁平滑空荡,冷光源将室内涂成了统一的冰蓝色,中间一架手术床上放着黑沉沉的尸体袋,吊瓶架、显微镜、超声刀、止血仪、头架一应俱全。林雪迟讶然,这根本不像临时的小作坊,这是一间配备完整的高级手术室,哪怕他进正规医院实习,都不一定马上进这么漂亮的手术室。
他放下纸袋来,指尖微微颤抖,拉开尸体袋的拉链,露出冻成灰绿色的尸体来。警察身上的衣服还完好无缺,短刺的毛发上残余着水分结晶,稍微一扑就掉在尸体袋中,脸部的皮肤已经完全失去生命的光泽,像张毫无质感的粗纸随时可以从上面脱落下来似的,颈部的青筋因为冷冻处理微微隆起,纵横的脉络显得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