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想好……”林雪迟抿着唇,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已经杀过人了,杀一个和杀两个有区别吗?是他先要杀我的,是他让人来杀我的,我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喻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林雪迟为他这样的沉默战栗,他嘴唇发抖:“你也觉得我是杀人犯对不对?你觉得我不正常?我想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说不定我是杀人杀习惯了,以后还会杀别的人……”
“雪迟。”喻江打断他:“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你跟我说这件事。你自己是不能下这个决定的,那你为什么不能来跟我商量呢?你明明是在害怕的,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林雪迟红了眼睛,委屈道:“我最害怕的是你讨厌我。”
喻江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他笑起来:“我爱你,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林雪迟抽了抽鼻子:“我也爱你。”
良久,喻江说:“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我不反对。相信我,在弑父这件事上我的接受程度远比你想象中更好。现代道德体系虽然严谨但缺乏了很多古老的仪式感,难免也就有违背人性的地方。儿子对父亲的崇拜和杀欲都是正常的,作为一种非常原始的图腾是印刻在所有雄性动物的心底。很多男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但是……杀了他我会不会就变成了他?”
喻江一针见血:“杀了他会不会变成他不一定,但不杀他你就永远不能战胜他了,如果不证明这点,你觉得你以后还会不会用其他人来证明你并不弱小?如果其他人可以证明,杀了K.K之后为什么你还没有放弃杀他的想法?这也是你急匆匆跑到旧金山的原因,对吗?你要确定他活着,你要尽可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完成这件事。”
林雪迟不说话了。喻江说:“雪迟,你的目标一直就是他。K.K只是一个替代品,杀了K.K你的确战胜了他的一部分,但K.K不是他,以后多少个替代品都不会是他。”
林雪迟不可置信:“你很希望我杀了他?”
“是的,作为你的伴侣和父亲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喻江大大方方地承认:“Oscar Colllins不是我的什么人,对我而言,他的存亡只和你有关系,如果他死了对你有帮助,那我就希望他死。总比他死了以后你永远活在对他的恐惧下面要好。事实上我很高兴你想独立完成这件事,因为这次我没有办法帮助你,这是你自己成长的过程我不能替你完成。”
林雪迟苦笑:“我以为你至少会说点场面话,比如说杀了他我会伤心之类的。”
“如果你要觉得自己不正常,那么我应该也是不正常的。”喻江放缓语气。
林雪迟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独自跑来旧金山:“如果你这时候在我身边就好了。”
“好,那我明天就过来。”喻江说。
林雪迟心里一暖:“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处理的。”
喻江调侃他:“别明天就哭着给我打电话,说‘Daddy你快来,我不知道怎么办。’到时候我可是没办法十分钟之内赶过去了。”
“那你别来!”林雪迟说:“反正是我一个人的事,说不定还会把你牵扯进来。”
喻江无奈道:“行行行,说两句还不给说了,我来可以了吧?我怎么会不愿意陪着你?”
林雪迟有点脸热:“少来,你就会哄我。”
但听到男人这么说他心里已经安定不少。只要想到喻江能陪在他身边,他就有种脚下踩着石岗的感觉,即使道路再曲折险阻,他依然能走得安心稳健。
林雪迟最后一次去医院是在第二天傍晚。
护工提前下班,病房里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林雪迟带了一束鲜花进来,他找了个矿泉水瓶子将鲜花插上,然后坐在床前读一本小说。直到天幕完全变暗,病人才从花香中渐渐转醒。
见到林雪迟坐在床边,老人竟然笑了笑:“花很漂亮。”
林雪迟放下手里的书:“嗯,既然是为你送行,总要不能没点诚意。”
老人没太在意,他的眼神往窗外望去。百叶窗拉上了,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于是他说想看看外面,林雪迟走到窗前,为他拉开窗帘,黑水似的天空死气沉沉的,没有丝毫星光。
老人叹气:“我想……我想回家……”
林雪迟走回床前,坐在床沿上,:“好,那我带你回去。”他漫不经心将老人嘴巴上的呼吸面然后关掉旁边的呼吸机,把面罩扔在枕头下,又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一张手帕覆盖住老人的脸,在老人逐渐惊恐的表情下他捂住了准备呼救的嘴巴:“再见了,爸爸。”
老人在一瞬间发出呜鸣:“呜!呜——”
林雪迟低垂眼睑,父亲微小的挣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已经太过虚弱,甚至连把四肢抬起来阻止林雪迟都显得费力而笨拙。林雪迟厌恶地打开他揪着衣角的手,仿佛担心衣服被弄脏似的扶了扶,另外一只手牢牢扣紧他的脸。手帕下颤抖着的脸部肌肉像经历地震的墙面,伴随着剧烈地晃动似乎随时溃散崩塌。
没一会儿震动开始变缓,老人四肢僵直起来,双手徒劳地举着做出一个投降的姿态。林雪迟不为所动,两只手下死了劲儿往他的脸上按,老人的腿猛地往空中一蹬,哄地砸在床上。
随即,颤抖停止了,挣扎也停止了。林雪迟微喘,手指有些哆嗦,指缝中间的呼吸感已然消失,他的手刚一离开老人的脸,手帕滑落下来,露出一双睁大突出的双眼和微张的嘴巴。
林雪迟盯着那双眼发怔,叹息着将它们合上:“你来杀了我一次,我又杀了你一次。我们互不亏欠了,爸爸。”
他在床边一直坐着,捏开老人的嘴,替老人重新带好呼吸面罩,打开呼吸机,然后将凌乱的床单整理好。直到快到晚上的巡房时间,他才不慌不忙地离开。
第40章 救急
当晚旧金山市区发生了一起严重火灾事故,雷电劈在街边一棵老橡树上引起了大火。根据目击者描述,他们首先听到了爆炸般的巨响,然后才看到火光。有人以为发生了地震,因为那声轰鸣将整条小街都震动了,燃烧的橡树很快连累了旁边的植物,窜天的火焰腾飞高扬,火光点亮了半条街,方圆十几公里都能看到浓重的黑烟和炫目的火舌。
消防车从四面八方奔驰而来。电视台的记者赶到现场时被巨大的火焰震惊,她这样说——
“我们已经许久没有在旧金山见到这么大的火灾了,它像是奥林匹斯从天上偷下来的火种,蓬勃而原始,让人同时感受到毁灭与重生的力量。”
晚上十一点,一辆Yellow Cab在金门大桥下接了一位年轻的亚洲脸乘客。
这个年轻人形单影只,神情寡淡,微微弓着背,如吟游的诗人徘徊在桥底的钢柱下。他阴柔的眼睛藏在刘海的缝隙中,看上去病态而神经质。司机本来不想让他上车,却见他咳了两声,可能是身体不太舒服,于是司机没忍心拒绝,客气地问了一句:“您去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