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淮生却很高兴,“撤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调回去,少受一年罪。”
喻烽点了根烟,“你觉得会撤?”
舢板岛是南海入海口的第一座岛屿,战略地标的意义,驻岛部队撤退的可能性并不大。任淮生说,“老实说我觉得不太可能,当年三峡的时候还是子弟兵过去帮忙搬迁的。项目走项目的,我们走我们的,不妨碍事儿。这里人少反倒是对军营好,不容易出乱子。”
“嗯。”
“不过我说,”任淮生调侃他,“你就没有一点想走的心思?”
任少爷从前在北京城也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纨绔子弟,说是被当爹的下放,其实也就是想他锻炼锻炼,不可能在这里长呆。喻烽笑话他,“你得了吧,任伯伯费这么大心思把你弄到这儿吃点苦,还要我每天给你编胡话骗他老人家,等你回去了我就要挨他老人家骂了。”
任淮生没皮没脸惯了,“我真不适合呆在这种地方。”
“那你没向任伯伯打听一下?”
“我打听了啊,他骂我,说让我老实安分。我只能说好,嗯,知道了。”
喻烽碾了碾烟,长吁,“那就听天由命吧。”
变数来得快。没过多久任家来电话说任将军住院了要任淮生必须回去一趟。当天晚上任淮生搭船出港回去了。那边老将军身体虽然硬朗,但到底是上了岁数的人,检查出来是直肠癌,但家里人瞒着不敢告诉,只说是非肿瘤性的直肠息肉,做手术切了就好。
任淮生陪着母亲呆了一个星期回来了,大半夜才到的。喻烽不放心去看看,看他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头收拾箱子,床头点了一根烟闷烧着。
“没什么大事,早期的肿瘤。切了就好了。今年年检的时候查出来的,还好发现得早。”任淮生拍拍床铺,“坐。多呆了几天陪我妈。”
喻烽说,“家里面都还好吧?”
“还行,我妈平时看着挺呼风唤雨的一个人,不行了,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头的时候那样子见了心里不好受”任淮生说,“看来他们是真的老了。”
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父母也总有一天会老。这是大自然的规律。
喻烽说,“要不然你早点回去算了。手术之后要保养要调理还是你这个儿子在身边比较放心。”
任淮生的母亲就是这个意思。不全为了孝道,任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宝都押他身上,老头子这次动大手术对外瞒不住,看来是要提早退休了。儿子再不回去,家里面没有个接班的,闹得人心惶惶。但这个事情女人家没有权利说话,要等任将军清醒之后下命令找人。
他问喻烽,“我肯定要回去的,再过一段时间可能会去做述职报告,到时候会有机会申请调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我让我爸把我们俩调一块儿不就完了?反正你妈也想你回去,南京没意思,夏天热得要死,冬天还没暖气。北京哥们儿都熟,以后好找门路。”
他说得喻烽有些动心。喻烽挺喜欢北京那个地方,敞亮舒服,人多热闹。南京到底还是南了一些,也小了一些,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
喻烽说,“你让我我想想。”
“别想了,有什么好想的?我回去问问我爸这个事儿有没有可能性,就这么定了啊。你妈那边我估计肯定没问题的。”
这个事情喻烽不敢告诉王远。他有点心虚——为了自己这点私心可能要放弃王远。
王远觉得他有心事。村里面临个人危机的时候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坐等,另一种比较古老封建,找祠堂口边上那户老人去算上一卦。村里面几个长老是比较受人尊敬的,手上留下几样老祖宗传下来的活儿,已经到了走一个少一个的境况。其中一位传说祖上是梦里受了观音娘娘召引的,有一门看卦的本事,这一辈已经是九十多岁了,无儿无女,说是观音娘娘指的命数,要断在这一代不能往下传了。当初很多年轻人选要不要出去打工,都去找老人家算过,不为求通达富贵也为了保一个平安。
王远带着喻烽去找这个老人家。
喻烽是无神论者。他出生那年他爸找过一个据称得道的高僧来给他算,说是富贵闲人命,一辈子虽然也有些小毛病,但大风大浪的基本上没有。烽这个字也是从高僧那里拿一万块钱买的,说他命里会有很多水,拿个带火的字平衡一下。喻局长出事之后,喻烽就把这啥劳子高僧的富贵闲人给扔脑后了,纯粹是扯淡。
祠堂口后头是墓园,旁边一户看墓地的小屋子里请出一位老人家,面容慈蔼,眼神却毒得很。
老人不看手相脸相,不摸骨测字,要喻烽到东海观音娘娘面前磕了一个头,然后给了他一小块龟壳板,让他摸过之后把那小龟板放到油灯上烧,烧得那龟板黑了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喻烽以前念初中的时候读诗经里面说男女成亲之前要占卜就是烧龟壳,但这个年头好的龟壳很难弄到,这么古老的占卦方法也就是在书里面还有,很少人真的会这么做。喻烽也是第一次见。
“看什么?”老人家淡淡道,“没见过?”
喻烽点点头,“以前只在书上面看到过,没见过真的,老人家一直是这么占卦的?”
王远说,“现在烧得少,龟板少了。”
老人家干笑了一下,那声音听着很奇怪,像一口死井里最后一点浊水滚动了一下。
龟壳烧裂了,一股腥臭的味道。老人捧了一盒灰出来撒了灰在龟壳上面,焦黑的龟壳沾了灰,现出一条条皴裂的细纹。喻烽想问那是什么灰?
老人说,“这是艾草灰,你们别碰。”她拿着那龟板看了看,说得很刻薄,“孤寡命。”
喻烽还是问,“您算出来什么?”
老人说,“你们军人不是不信这些东西吗?”
王远拿着土话说,“奶奶,观音娘娘说什么?”
老人看着喻烽,“你和你的亲人没缘分。”
喻烽皱眉,没说话。
“你可以不信,但是你这种人自己对自己的命数恐怕心里早有底的,我也不戳穿你。你和你的家人不亲近,也没有缘分,这不是你的错,不亲近就不要勉强了。”
喻烽觉得她说得太刻薄,“老人家,我虽然年轻时候也闯过不少祸,但是自认还算比较孝顺,我现在离家的确远但不代表我不惦念考虑我的家人。”
老人哼了一声说,“话说得好听,这么有信心那你还来找我算什么呀?”
喻烽顿时哑口无言。
老人拄着拐杖慢慢悠悠说,“你要的东西代价太大了,选择之前要好好想。”
王远没有听懂,喻烽只听懂了前面,没听懂后面,“我要的什么东西代价太大?”
老人笑一笑,“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两个月后通知发下来,村里面的居民要集体搬迁,驻岛部队仍继续原地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