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脚步声渐渐近了。
男人哆嗦起来,手都在颤抖,头埋在双腿之间。
“甜心,乖。出来,我看到你了。不要躲了。”
男人咬着嘴唇对着门板使劲摇头。
似乎对方察觉到了他的抗拒,回答的是一声叹息:“甜心,这个车站我呆了六年了,连厕所里的老鼠我都认识,你不可能躲得掉的。你乖乖的,自己出来好不好?”
半晌,隔板后面仍然没有动静。
“你跑什么呢?就那么害怕我吗?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就是个擦鞋的,能把你怎么样呢,对不对?我都不怕你,你干什么要怕我?”
双方僵持不下。
沃克的声音突然拔高,“格林?兰道尔!你他妈的给我出来!听见没有!”
男人抱着自己的手臂越发紧,背都贴着墙了还想往后面缩。
“你不出来是吧?好,我跟你在这里耗着,我今天在这里不走了,等你出来为止。”沃克开始唠叨:“我看看你能跟我耗多久,你以为我干什么呆在这个车站?伊莉斯说你转狱回佛罗里达了,我本来想去佛罗里达的,结果玛丽安这几年一直在生病,我要照顾她走不开。他们说这个车站每天从佛罗里达过来的汽车,我就想在这里等着,看看你会不会来。”
他说着说着,心口发酸:“我等了这么久,结果你还一看到我就跑。你有什么可跑的?都回纽约了还怕见到我吗?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29年经济崩溃,我跟保尔找不到工作,穷得连饭都吃不起,每天排队领救济,那时候为了抢食物都要打架,我们不敢跟人家打,怕被送到警察局去又查出以前的案底来,那年冬天是靠玛丽安织毛线帽子才没有饿死。”
“结果冬天一过,玛丽安就病倒了。医生说她年纪大了,又太过劳累,只能休养,不能再干活了。当时实在没办法了,我就跑到车站来给人擦鞋,一次十美分,两分钱可以买个隔夜的面包,剩下的攒着给玛丽安买药。后来我还硬着头皮去向伊莉斯借钱,现在还欠着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虽然现在经济有了一点点起色,好多工地在招工人,薪水也还不错。但是我怕我走了会错过你,我等了你好多年,每天都在算,你是不是该回来了。”
他埋怨道:“好不容易等到了,你还跑。就知道跑,我……”
说到这里突然没有声音了。男人愣了一下,稍微抬头。
等了好几分钟,依然是静悄悄的。男人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是不是走了?但是没有听到脚步声呀。
他秉着呼吸,细细地听。
一声极轻的抽泣漏了出来,掉在安静的地板上,如一声蚊吟,乍入耳男人还以为是错觉。
男人的心猛地揪起来,本能想起身去开门,手摸到门栓又有些畏缩。
——你……为什么要哭……
下一声抽泣明显了些,那样安静的哭声却如铅石砸在男人心里。砸的男人心疼,他的手罔顾脑袋的意志,已经拉开了门栓:“你别哭……”
一个人影已经扑进了怀里。格林的包掉在地上,将人接了个正好,连脸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但他听到沃克满足而得意的声音:“甜心,我抓到你了。”
格林愣愣的,沃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用脑袋上的头发磨蹭他的脖子,蹭得他毛骨悚然。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却顶不住心爱在怀的诱惑无法推开:“你……”
沃克稍微放开他:“怎么了?你见到我不开心吗?”
格林看他眼角含泪,鼻头发红,摇头:“没有……我没有不开心。”
沃克笑嘻嘻把眼角的泪水擦掉:“没事,就是骗骗你才哭的,没有真哭。”
格林用手指轻轻刮掉他脸上的水痕,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上不知道说哪一句,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仿佛在车上贪看这个世界似的,要一眼望穿了才好。
沃克给他看得脸热,嘴上抱怨:“你干什么见了我就跑,万一跑没了我去哪里找你。”
格林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是犯人……你不要跟我扯上关系……”
“扯淡!我跟你说,我还没找你算帐的,当年你留张白纸就把我懵过去的事……”沃克拉着他往外走,手攒得紧紧的,还不放心,把他的包捡起来自己拿着:“走,我们回家去,你欠我很多东西我跟你说,再跑试试看?包在我这,想都别想,我们回家好好算帐。”
格林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还犹犹豫豫是不是要跟他走。
沃克立刻看穿了他的意图,吹鼻子瞪眼睛:“你敢说要走试试?”
格林固执地低着脑袋,就是不挪步子。
沃克真的伤心了:“好啊,你走!走了永远不要回来!我就算这么多年白等了!”
他眼里明显是绝望。格林怕了,小心翼翼反握他的手:“不走,我不走。”
他只能跟着沃克回去。沃克的住处竟然还是玛丽安从前的房子。
里头的格局和家具没有太大变化,桌子上有一些稿纸,沙发堆满了毛线帽子和缝补的衣服,床没有铺,被子皱成一团。地板上还扔着两只袜子。
“玛丽安还在一楼。这是我们这几年最幸运的事情,她那个前夫在狱中死了,但是赔偿金没有来得及付给玛丽安。他也的确没有钱,法院就把房子判给了她,我们才没有沦落到要去街边睡的地步。我还是挺喜欢这里的,等会儿我下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吃没有。你先洗个澡吧。”
沃克翻出一套旧睡衣出来给他:“没有热水,我们供不起,先将就一下吧。”
格林倒是不介意。他在狱中也从来没有洗过热水澡,冬天依然是冷水。还好佛罗里达在南方,冬天即使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他脱掉衣服,露出精壮的身体来,狱中的劳作锻炼了他的体魄,使他原来还有些单薄的身体真正变得强壮起来,这是唯一的好处了。
洗过澡后,他擦干头发,揣着毛巾不知道往哪里坐。
心里空空的,脑袋回忆着在车站的情景,仍然觉得不太现实。
二十分钟后沃克开门进来,抱着面包棍和一锅汤:“伊莉斯等会儿会来,我就买了新鲜的面包和土豆汤,反正她说她会付账。就当作给你庆祝出狱好了。你帮我把桌子挪过来,然后到楼下搬张凳子上来,就在玛丽安的客厅里,有张木椅子。”
格林把椅子搬上来,放在桌子旁边,然后看着他切面包。
沃克见他呆呆的站着不动,好笑道:“干什么站着,坐呀,不累么?”
格林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很好看。”
沃克听了心里甜蜜。格林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真的这么好看呀?”沃克有心逗他。
格林也脸红了,讷讷地闭着嘴巴。
沃克得意起来,指着旁边的凳子:“坐吧,你要表现好一点我就奖励你今天晚上跟我一起睡。听到没有?帮我把面包装到篮子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