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万岁(33)
他把手搁在了窗台上。戴明月比龚小亮清瘦,手腕比他细了一圈。他的腕上红肿。
龚小亮继续看书,戴明月回进了屋,没多久,他就抱着些女人衣服又回进来了。龚小亮便把被子收了进去,帮戴明月把那些女人衣服一件件挂到晾衣架上。
这里面有女人的红睡裙,女人的粉裙子,女人的黄外套,女人的围巾,还有从女人的短大衣口袋里掉出来的一块花手帕。
它们闻上去像久未被人涉足,堆满了灰尘的房间。龚小亮打了个喷嚏。戴明月问他:“所以那本书讲什么的?”
龚小亮拍了下一条粉色蕾丝裙上的褶皱,说:“有两姐妹,姐姐很理智,妹妹讲情感。”
“这也不冲突吧?”
“讲错了,是姐姐对情感很理智,妹妹对情感不理智。”
“好看吗?”
“还行吧。”
“给你妈打电话拜年了吗?”
“还没到春节吧。”龚小亮说,一看戴明月,他坐在了椅子上,拿起了那本《理智与情感》,放在膝上低头翻阅。龚小亮把晾衣架升了上去,说,“打电话她没接,发了短信。”
“春节的时候把你妈接过来吃顿饭吧。”戴明月还在低头翻书,提议道。
龚小亮说:“那我在房间里,你们吃。”
戴明月抬起头,看着他笑着道:“你这样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龚小亮抽烟,望向了窗外,说:“这里可以抽烟。”
戴明月拿书拍了下他的腿,笑得更开:“对啊,还能点外卖吃!!”
龚小亮笑了笑,把窗户打开了很小的一道缝,他从这缝隙里往外吐烟。戴明月问他:“晚上吃披萨外卖吧?”
龚小亮点了点头。戴明月说:“上面有菠萝!”
他听上去兴致很高,龚小亮还是点头,没出声,戴明月拿起放在地上的烟灰缸,递给他,龚小亮托着那烟灰缸,举在他和戴明月中间的位置,他在烟灰缸里抖落烟灰,戴明月也来抖烟灰。
戴明月说:“真不去教堂了?”
烟从他的嘴里和鼻子里喷出来,龚小亮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戴明月想了想:“初中的时候。”他一抬香烟,“你呢?”
“高中的时候。”龚小亮靠着窗台吞云吐雾,“蓝姗教我的。”
“教坏你了。”戴明月微笑着说,“我是自己学坏,结果我妈打了我一顿也就接受了,反正成绩不落下就好了。”
他说完,站了起来,往楼下一张望,惊喜道:“都积了这么多雪了!下楼走走?”
龚小亮摇摇头:“你去吧。”
戴明月把龚小亮靠着的一扇窗完全推开了,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说:“你妈说你可喜欢下雪了,说你一看到下雪就特别开心。”
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刺激着龚小亮的喉咙,他咳嗽了起来,说着:“那是因为一下雪,我妈就会带我进山。”
“哦,那你是喜欢进山。”
“也不是。”
“哦,那你是喜欢和你妈在一起。”
龚小亮抽完了手上的烟,戴明月拿着烟灰缸走去客厅。龚小亮看着他的背影,说:“记得戴围巾。”
戴明月举高手臂,摆了摆,去玄关换了鞋,走了。龚小亮背靠着窗,仰起头望向那些高高悬着的裙子。
风吹进来,各色裙摆翩翩起舞。
蓝姗问他:“小亮啊,你会跳恰恰吗?”
恰恰是什么?
就是恰恰舞啊。以前没有什么娱乐,大家没事就只好去舞厅蹦擦擦。
蹦擦擦?
跳舞。
于是,蓝姗挽着他,教他蹦擦擦。他踩到她的鞋子,她踮起脚旋转。她的裙摆迅速盛开,迅速凋零。
龚小亮转过身,往楼下看了眼,他看到戴明月了,他就在楼下的信箱边上,一手抓一把雪,把它们拍在一起,夯在地上。他戴了围巾,戴了帽子,没戴手套,他和一群孩子一起堆雪人。有两个调皮的孩子不堆雪人,光捣蛋,拿雪球砸人,砸雪人。戴明月被其中一个孩子的雪球砸中了,他奋起反击,追着那孩子打起了雪仗,混乱嬉闹中,龚小亮听到有人“戴老师”“戴老师”地喊着。
“戴老师!”
“戴老师!别……别进去!”
龚小亮贴着墙壁坐在了阳台地上。他又点了根烟,把烟灰抖在手心里,起先有点痛,后来也就习惯了。
戴明月从楼下回上来时,一双手通红,脸也很红,他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脱衣服,埋怨道:“出了一身汗!陪小孩儿玩太吃力了,还好我没孩子!”
龚小亮跟在他后头捡他丢在地上的上衣,袜子,裤子,皮带。他把它们放到了沙发上。戴明月进了浴室洗澡,洗好出来,脑袋上兜着条浴巾,坐去了沙发前的地上。他抓着浴巾擦着头发说:“热死了。”
龚小亮开了电视,戴明月从沙发边的柜子里翻出了把指甲刀,低着头剪手指甲。龚小亮换台,他不时抬一下头,顿一下,电视剧,新闻,纪录片,电影,电影,电视剧,广告,电视促销依次过场,他喊停,说:“看这个。”
龚小亮放下了遥控器。他们看中央五套的一场女排比赛重播。
戴明月把浴巾扯了下来,挂在了脖子上,他剪好了右手的指甲,比了比,看了看,一瞥龚小亮的手,拉过他的右手,作势要给他剪指甲,他道:“我小时候最喜欢我妈给我剪指甲,挖耳朵了。”
“每到那个时候,她就会特别,特别小心。”
龚小亮看了看他,拿过那指甲刀。戴明月笑着把左手伸到龚小亮面前,龚小亮握着他的左手大拇指,把指甲刀的刀锋贴了过去。咔一声脆响。戴明月笑开了,直道:“你对我也太好了!我和你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
龚小亮小心地修剪戴明月的指甲,冷声说:“我不杀人。”
“你好好复习,准备考试。”
“嗯。”
“你想学什么专业?”
龚小亮轻轻抓着戴明月的小拇指,没说话。
“英文吧?蓝姗说你英文很好。”
一小片指甲飞了出去,龚小亮找了找,在地上捡起这片指甲,放到茶几上,说:“她和你说起过我?”
“当然了!你那会儿可是十九中的风云人物。”戴明月说,“又高又帅,成绩还好,体育也不赖。”
龚小亮把剪下来的指甲扫进手心里,扔去了厨房的垃圾桶。他拿了瓶啤酒给戴明月,戴明月喝了一口,继续说:“她说,龚小亮想考上海的大学,来问问她的意见,她还说,你想到哪里去了,他是学生,我和他能有什么呀。”他看龚小亮,眨着眼睛,“你知道她说话的那个腔调的吧?你还记得的吧?”
他当然记得,她温软的尾音,甜蜜的吐息,好像能把所有字都粘在一起,做成一颗最甜的糖果。
龚小亮也喝了口啤酒,把指甲刀放回了抽屉里。戴明月歪着脑袋擦头发,说:“我问她,想不想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