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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秋(24)

作者:ranana 阅读记录

讲归讲,修改归修改,图春划出了几个病句,在旁订正,豆豆趴在桌上,看他,问说:“倷囔弗去做翻译嘞啥格呐,听说口译工资高撒格。”(你怎么不去做翻译什么的呢,听说口译工资很高的。)

“够吃够用么噻好啧。”(够吃够用就好了。)

“讨家子婆弗够格吧?”(结婚不够吧?)

图春看了豆豆一眼:“你啊是尬朋友了?”

豆豆抽走了作文纸,收拾课本和书包,赶图春走:“好了好了,你去沙发那边吧!看紧一点,不要睡着哦!”

她回到房间,一阵响动后就没声音了,图春搬了张椅子到窗边,打开半扇窗,点烟,他看看院子,又看看柜子,空气闻上去很潮湿,有腥气,像要下雨,竹叶一片搭着一片形成了个不小的顶棚,在微风里悉悉索索地骚动,图春看着,坐着,听着,竟睡着了。隔天醒过来,一睁开眼睛,不得了,水淹客厅,木柜的门大喇喇敞开着,木板隔层上都是水,滴滴答答往下流,他的拖鞋都泡在了水里,脚底板透心凉。豆豆出来看到,气得跳脚,一句话都不和图春讲,拉长了脸,拿上面包牛奶跑出了门。图春也纳闷,他睡眠一向浅,水都漫到他脚下了,他不可能没有知觉,想来想去,他也想不通。奶奶找来干毛巾给图春擦脚,什么也没说,两人默默收拾了客厅,图春灰溜溜地走了。

晚上下了班,图春回了趟家,又去了佳安,这次他把笔记本电脑给带过来了,还带上了手机充电器,为通宵熬夜做足了准备。

奶奶已经休息了,豆豆给图春开的门,看到他,没好气地说:”今天不指望你了,也指望不上你。”

说着,她掏出了张黄符纸,转身朝木头柜子走去。

图春跟上,想要那黄符纸来看看,豆豆不肯,图春便问她:“啰嗒弄得来格?”(哪里来的?)

豆豆光是哼哼,不理不睬的。图春说:“倷去城隍庙买格啊?”(你去城隍庙买的啊?)

豆豆回头瞪他:“我到城隍庙去啥体?我为蒙呗空跑到格嗒去!转来格路浪相,有个男格被我格。”(我去城隍庙干吗?我也没有空跑去那里!放学回来的路上,有个男的给我的。)

图春着急了,别遇上了江湖骗子:“倷囔随随便便拿人家格么什格呐?倷吩帮恩倷讲倷住了啰嗒地吧?”(你怎么随随便便拿别人的东西呢?你没和他说你住在哪里吧?)

豆豆正色道:“弗是随随便便,哎呀,倷高中同学呀!噻是格个……格个……”豆豆冥思苦忆,“名字我想不起来了,就是……你不是还带我一起和他溜过冰吗?就是在那个邻里中心!我不要记得太清楚哦!我摔了好几次,你管都不管我,还笑我,他来扶我,教我滑。”

是狄秋。

豆豆说的是狄秋。

双手时而背在身后,时而张开,时而拉着豆豆,时而背对着图春,时而面朝着图春,顺行,逆行,在木质的旱冰场地板上,在迪斯科舞厅般的迷幻灯光下鱼一样灵活地游来游去的狄秋。

图春一把抓住了豆豆:“你说你见到他……你见过他……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你还记得他的样子?你不会记错吗?你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一盏绿色的灯经过狄秋的身边,一束紫色的光擦过了狄秋的眼睛,他的脸根本看不清,在旱冰场里,在时光的隧道里出现,又消失,靠近,又飞去。

豆豆板着脸,坚定地说:“不会记错的,我一看到他就想起来了。”

“你确定?”图春的手得很紧,豆豆被他抓痛了,嚷嚷了起来:“痛死了,你松开来呀,痛痛痛……”

咚咚咚。咚咚咚。

好像一首歌。

是那时候旱冰场里常播的一首歌吧。

怎么唱来着?谁唱的来着?

是不是一个台湾的偶像组合?一度在学生群里十分流行,他们去音像总汇的时候,经常经过摆满了这组合唱片的货架。狄秋挎着单肩书包,些微地猫着腰,脖子往前勾着,为了要看清楚货架上的cd,为了要找到他想听的歌。

他买王菲,黑豹,玉置浩二,卢冠廷,还有勃拉姆斯,AC/DC。

图春松开了豆豆,坐下了,问豆豆:“你在哪里遇到他的?”

豆豆说:“小姜锅贴门口,他好像刚刚吃好东西出来,还在擦嘴,手里拿了瓶可乐。”

可乐里应该有一根被咬得扁扁的吸管。

图春冲了出去。

小姜锅贴临近打烊,图春跑进去,看了一圈,又转了个身,看了一大圈。店里面零星坐着几个客人,服务员已经开始拖地,抹桌子,抹椅子了。橱窗里,煎锅贴的大铁盘盖了起来,边上放着两盒装在打包盒里的锅贴。门外面有两个年轻人在抽烟,谈笑风生。

“你要吃点什么?锅贴么就剩下牛肉味道的了。”坐在柜台里的中年女人和图春挥手,打手势,问他。

图春说:“您好啊,想麻烦您……想问问您,您今天有没有见过一个男的,高高的,可能有点偏瘦,皮肤比较白……”他紧张地吞口水,口干舌燥。

女人打量图春,一脸的莫名其妙。图春说:“比我白,比我矮一些些。”

“他……”

女人不耐烦了:”锅贴你啊要啊?”

图春走近过去:“要吧……要的,要的,再给我一瓶可乐。”

女人拿了罐可乐给图春,图春问:“玻璃瓶子装的有没有?“

女人看着他:“没有了,玻璃瓶子的只有维他奶了,你啊要?”

图春挖口袋,掏钱,手有些抖,掉了些硬币在地上,他一一捡起来,一颗颗数给女人。他出汗了,冷汗和热汗轮流出。

女人收了钱,问他:“小伙子,你啊有照片啊?”

图春指指自己,又窘又羞,那女人一叹气,被逗笑了:“你不是要找人吗??你有没有那个人的照片!”

图春拿了饮料和吸管,拖着步子走到最靠近的一张餐桌前,坐下,用手擦脸,把吸管插进玻璃瓶里,摇了摇头。

狄秋没有参加毕业仪式,没有留下毕业照,那时候的手机只能用来发短信,打电话,玩贪吃蛇,拍出来的照片像雾里看花。狄秋还喜欢躲镜头,他收拾相册的时候找出来的照片,狄秋不是躲在小丁身后比剪刀手,就是把脸藏在树后面,或者用手遮住,用逆光的镜头逃避镜头的审视。

女人把一盒牛肉锅贴送到图春面前,问他:“啊是在这里吃啊?”

图春的心猛地跳了下,他抬起头往外看,抽烟的年轻人们走了,外面没有人了。黑影子里藏着更黑的影子,夜深了。

图春带着锅贴和维他奶回到了奶奶家,豆豆在客厅写作业,她把黄符纸贴在了木柜上,还在窗边挂了件毛线外套。图春认出来这是爷爷的衣服,便问:“你把阿爹的衣服挂出来干什么?”

豆豆说:“希望阿爹保佑保佑,水鬼不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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