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秋(40)
图春说:“送你回去吧。”
李岚岫忽而睁大了眼睛,来精神了,揪住图春说:“图春,我请你吃早饭吧。”她喊上了忙着和成哥应酬的安昊,等他过来了,便说:“昊昊,昊昊,我请你们吃早饭吧!”
安昊一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五点,闹了个通宵。他说:“正好有些饿了,那走吧。”
他们走时,包间里的欢乐还没散场,晓冰跟着他们出去,清晨阴冷,她披着成哥的外套在外面抽烟。
“那我们走了啊。”安昊说,拉紧晓冰肩上的外套,“当心身体。”
晓冰打了个手势:“再联络吧。”
和晓冰分别后,上了车,安昊告诉图春和李岚岫:“乐队解散了。晓冰要和成哥结婚了,回青岛见过家长了。”
图春默不做声,李岚岫沉寂了会儿,提议说:“没劲死了!我们玩成语接龙吧!也不算接龙,四个字里面有男和女就可以,我先来哦。痴男怨女。”
安昊一耸肩:“善男信女。”
轮到图春,他说:“这算什么接龙啊。”过了会儿,他道:“饮食男女。”
“好男好女!”
图春说:“你这个是电影名字!”
“你那个不也是吗?”
“除了是电影名字还有这个词的啊!”
李岚岫耍赖皮,不肯改,安昊停在红灯前,笑着接:“红男绿女。”
李岚岫放下了车窗趴在窗口,街上冷清,只有树和灰扑扑的柏油马路。她说:“男欢女爱。”
图春说:“男耕女织。”
李岚岫大声说:“夫唱妇随!”
图春说:“不是要男和女吗?”
“奇怪,夫不是男,妇不是女吗?你小学没毕业啊?”
图春说什么都不肯玩了,李岚岫和安昊道:“他的毛病就是发起耿劲来要人命,你看看,玩个游戏都要耿。”
图春不响,安昊笑得停不下来,李岚岫继续拿话梭图春,说:“你耿什么啊?你想不出来,那你拿手机查啊,认输也没所谓啊,我们又没赌什么,你赌气啊?”
图春总归是不响,抬杠没有人响应,李岚岫也不吭声了。安昊把车开回了市区,他找的那家早点店已经开门了,只是水还没烧开,三人要了两碗泡泡馄饨,三只肉汤团,只能等着。李岚岫饿坏了,跑去隔壁先买了个双酿团子,捧着吃,垫垫肚子。图春去买了瓶矿泉水,问店家要了点热水,掺了杯温水。
图春问安昊:“不送晓冰回去不要紧吧?”
李岚岫踢了图春一脚:“你真的蛮爱多管闲事的。”
“我还算爱管闲事啊?”图春争了句。李岚岫吃了满嘴的芝麻,点点头:“也是,你要是爱多管闲事,早就帮我把狗找回来了。”
安昊好奇:“什么狗?”
图春要说,李岚岫不许他讲,要捂他的嘴巴,安昊更好奇了,三人闹作一团的时候,早点店外头进来了个年轻男人,那男人要了十颗生的肉汤团,十颗生的芝麻汤团,打包带走。他说话轻声轻气,胡子拉渣,打扮倒很清爽相。他频频偷看李岚岫。李岚岫一心吃手里的团子,一口接着一口。直到那年轻男人骑着电瓶车走了,李岚岫才说:“我前前男友,养狗那个。”
安昊说:“到底什么狗?”
图春说:“他住这里附近?你不早说……不然换别的地方吃了,马医科也有肉汤团吃的。”
李岚岫皱起鼻子,皱起眉毛:“干吗要躲他啊?他不住这里附近啊,他是儿科医生,唉,我怎么知道他今天会过来,不是啊,就算他过来了,那又怎么样?”
安昊插嘴:“马医科那个肉汤团的酿有股臊味,不好吃。”
李岚岫深表赞同,和安昊说:“就是之前我和他一起养了条狗,分手了之后,狗跟了他。”
图春说:“那种狗按照规定是不能养的,她半夜三更到我们派出所举报无证养狗。”图春清喉咙,“她穿了画画穿的围裙,上面都是红颜料,我还以为她杀了人来自首。”
李岚岫说:“好了,好了,以后都不要讲了,到此为止了啊。”
三人的汤团和馄饨上了桌,图春拿起勺子要吃,一抬头,看到先前那年轻男人开着电瓶车又经过了早点店门口,眼神一探一望的。安昊坐在图春边上,似乎也发现了那男人和他鬼鬼祟祟的举动。他一笑,凑过去,亲了李岚岫的脸颊一下。李岚岫手里的塑料勺子差点没掉了,她嘻嘻哈哈地捶了下安昊:“你干吗?”
图春亲了她另外半边脸孔一下。
李岚岫捂住了嘴巴,睫毛扑闪扑闪,最后还是笑了出来。她问他们:“大清老早,你们发什么毛病?啊要现在叫车送你们去广济看看。”
安昊咬了一小口肉汤团,被汤汁烫得倒抽冷气,说:“你看上去好像需要点安慰的样子。”
李岚岫挑眉毛:“还好你长得好看,说话不讨厌。”她的矛头瞬间转向图春:“那你呢?”
图春笑着看安昊,点了根烟,喝温水。
李岚岫不吃东西了,教训起他们两人:“你们也太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吧!我和他已经结束,没有续集了,他过得再好,我也不会耿耿于怀,他过得不好,我也不至于幸灾乐祸。”
图春说:“好了,李大师,口水都喷我碗里面来了。”
安昊和他换了碗馄饨:“那你吃我这碗。”
李岚岫大呼受不了,三两口解决了肉汤团,掏出化妆包,对着镜子抹口红,描眉毛。图春吃得最慢,等他吃好,三人走到了马路上,路上还是没什么人,天空青灰色,云朵丝絮一般,日光和煦,就是有点闷,有点潮湿。风过来,赖在人的皮肤上,不走了。
李岚岫用手擦擦额头上吃出来的热汗,站在马路中间敞开了双臂,图春和安昊自觉地站到她左右两边去,挽住她,两人的左右手在她背后碰到了一起,互相握住,拥着她往前走。李岚岫笑了出来,嘬嘬两声,一人往他们脸上留下一抹鲜红的唇印。
安昊交际广,认识的人多且杂,图春跟着他结交了一群又一群的新朋友。
这是在博物馆作导览的天想。那是陈伯。这是沐野,吃素,最近筹划开一爿素菜饭店,还有玩涂鸦的小刀,法院的阿明,律所的大头……十根手指头加上十根脚趾头都数不过来这些新鲜的人物。他们有的正青春,有的明显上了年纪,图春经安昊介绍,还认识了一位开茶社的范老先生,年有古稀,银须鹤发,精神头好极了,三不五时就约他们去旺山的挹翠轩听评弹。安昊朋友虽多,各个圈子却泾渭分明,唯独有一个特例——老狗,他意外地活跃在安昊的所有交友圈里。图春和安昊去保龄球馆打球的时候,图春看到老狗抓球,助跑,丢球,保龄球悉数倒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狗技压全场;去奶茶店玩狼人杀的时候,老狗不怎么活跃,光是喝茶,吃蛋糕,偷看图春的牌,和安昊讲悄悄话;至于每周一次的由罗根发起的ktv聚会,老狗从没缺席过;形形色色的聚餐,更少不了他的紫色眼影,蓬松假发和紧身黑裙子。图春渐渐和老狗混了个脸熟,也渐渐习惯了一眼看出去,看到这个骨架宽大,轮廓硬朗,穿女装,作女人打扮,女人姿态的男人。老狗总爱学奥黛丽·赫本那张广为流传的黑白照片里的姿势,托腮,下嘴唇比上嘴唇突出些,眼睛晶亮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