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吹的是白藏,可叶子犹自鲜嫩,便吹成了朱明。只差最后一段,符钦若却怎么想不到夏天的尾声是怎样的。
他猛然想起睡在房间里的施诗磊没有盖被子,立即把叶子丢进了井里,快步往屋里走。
符钦若走到门前才放轻了脚步,轻轻地把门推开,看到施诗磊在宽敞的床铺上睡成了一个大字,忍俊不禁。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拿起放在一旁的夏被,打开来为施诗磊盖好。他睡熟了,根本什么都感觉不到,符钦若站在床边的踏板上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突然,施诗磊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从后面抱住了符钦若,吓得他整个人都弹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咚地一声,符钦若回头看向施诗磊,喊道:“疼啊!”
“还好……”施诗磊刚才一下叩到了硬邦邦的床板上,骨头木头都是一声巨响。他扭到一旁坐下来,吁了口气,符钦若便把他的腿扶过来,眉头紧皱地盯着他还没痊愈的伤口,半晌,轻微地啧了一声。
多心疼似的。
膝盖上有符钦若吹过来的凉气,施诗磊鼓了鼓脸颊,奇道:“刚才又不是你磕到,你喊什么?”
“疼啊。你不是听到我喊了吗?”符钦若看着他淤血还没散的膝头,无奈道,“待会儿煮个鸡蛋给你敷一下。”
施诗磊当做没听到,反而问:“人呢?”
他也问不了别人,符钦若回答说:“走了。”
“琴呢?”他继续问。
符钦若如实说:“留下来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断定道:“就是说,你还会想办法帮他了?”
“嗯。”符钦若看到他咬住了嘴唇,想了想,双手放在他支起的那边膝盖上,问,“你觉得我家好吗?”
施诗磊不知道他所指的他家是什么。是他和爷爷奶奶呢?还是他整个家族。他和爷爷奶奶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至于他的整个家族……施诗磊也没见识过更好的了。
“好啊。”他乖觉地点头。
符钦若思忖片刻,说:“我也觉得很好。当我的家人,不好吗?那时我都要答应伯父要回公司上班了,只要他肯离婚,他想拍多少电影,出多少唱片不可以?可他偏偏不要。”
他缓慢地说着这些让施诗磊不寒而栗的话,听得施诗磊觉得眼前的他,又陌生、又可怜。
“他只要他的那个家。可是他刚才,他居然说我瞧不起他。”符钦若心里觉得好笑,但他依然笑不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明明是他看不起我。”
“钦若哥哥。”施诗磊忍不住叫了他一声,把他从对回忆的追思里叫回来,在他抬头看向自己时,笑了笑,说,“你不要去过你不想过的生活。就算你在家里闲着什么都不做,有一天钱都花光了,也还有我养你呀。”
符钦若讶然。他看了施诗磊好一会儿,终于微笑。“亏得你不嫌弃我。”他俯身亲吻着他的膝头,说,“但我怎么舍得。”
一觉醒来,门前石阶的青苔上就结了霜白的露,施诗磊穿着木屐,一脚踏下来,不小心往下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到了冰凉的石阶上。
他才站起来拍拍裤子,就听见奶奶在身后说:“啊呀,多大的人了,连路都走不好!”
“青苔太滑了。”施诗磊尴尬地说。
奶奶站在门槛里,踮脚看了看,说:“吃过早饭,你和钦若一道来把青苔铲走吧。”
“就留着吧。”他觉得可惜,但又想老人家走了滑倒更不好,又道,“留一些,就开条道?”
老人看看他,依道:“好,你和钦若自己商量。该吃早饭了,别贪玩。”
望着奶奶回屋的身影,施诗磊心觉好笑。自己又不是小孩了,但老人家还是惯用原先对待小孩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正这么想着,他发现旁边草丛里有一根不知道是谁丢掉的冰棒棍,猜想肯定是符钦若的表妹哪次吃完了冰棍,随地扔的。施诗磊捡起来,蹲在石阶旁,铲掉刚才被自己踩坏的那一片青苔。
“青苔能吃?”符钦若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门槛那边。
施诗磊抬头,看到他裤脚卷起来,露出白生生的脚踝。因为干燥,踝骨上透着霜白,像要崩裂的雪块。“这就择菜。”施诗磊丢掉木棍,走到菜地旁边找奶奶要的紫苏。
符钦若手里拿着一只笸篮,跨过门槛走出来,将笸篮放到后院的竹架上,抬手整理洒在上面的陈皮。都摆好以后,他抬头看了看,确认这个位置能够晒到阳光,又回到屋内取出另一个放满甘草的笸篮,摆放在另一个架子上。
施诗磊踏着木屐,走过来的时候便带有声响。没等符钦若回头,施诗磊就把下巴搁在了他肩上,问:“早饭吃什么?”
“煮了红豆薏米双麦粥和生滚鱼片粥,看你喝哪个。”符钦若把甘草摆好。
他苦了脸,道:“奶奶肯定又让我喝红豆薏米。她老是放很多糖,甜得要命。”
“谁让你湿气这么重?我给你盛了一碗没放糖的,你待会儿自己添好。”符钦若摆好草药,弯腰拍拍施诗磊的腿,“裤腿提起来,我看看你的膝盖。”
昨晚起风,施诗磊穿了秋装的睡衣,没把腿露出来。闻言他往后退了一步,把两边膝盖都撩起来,看看之前留下来的伤,叹气道:“变黑了。”
那时外伤并不严重,只是淤血特别浓。现在外伤好了,瘀伤的位置皮肤还是暗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黑色素沉淀,散不开了。
“不像小时候啦。”符钦若开玩笑,起身说道。
施诗磊眯了眯眼睛,半晌,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转身往里走。“我吃早饭去了。”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问,“早上只有粥?今天得干活咧!”
“还有绣球馒头和白胖包子。”符钦若在他高兴得跳起来的时候,抓住他的胳膊,免得他又踩到青苔上摔跤。
样式丰富的早点是给家里的小姑娘践行准备的。这是高睿思留在外公外婆家的最后一天,下午她就要回家等待开学了。
暑假的课业在前一天已经结束。吃过早饭,她把竹椅子搬到了明堂里,抱着她的琵琶给外公演奏这个暑假的成果。
起先她不大愿意弹,指甲都匝绑好了,见到施诗磊端着红豆粥走出来,就用琵琶遮住了脸,迟迟连弦都不拨。
施诗磊看她不肯弹,就又端着粥回了饭厅,果然没过多久,便听到明堂传来琵琶声,圆润得如同珠子掉到了青石板上。
弹的是《十面埋伏》,激昂的乐曲声在古老的江南院落中响起,像是飞鹤冲往了云端。可这只白鹤到底年幼,飞得不免有些吃力。施诗磊好像看到了乱阵之中的不知所措,少了些以一敌百的气魄。
“还需要再练练呢。”他含着羹匙,冲符钦若抬了抬下巴。
符钦若正在洗碗,说:“爷爷会和她说的。她琴弹得好些,不过琵琶是她自己要学的,所以压力比较大。”他把碗放回碗柜上,“你那只自己洗?我里头还有些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