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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云(136)

尹醉桥张开了嘴唇,一点热气跑出来。他讲道:“我也不懂,所以,我来找你。”

枯云呆呆地,痴痴地坐着。两人皆静,世界轰鸣喧嚣。尘世里好似就只有他们两个,风再吵,雪再闹,也就只有他们两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讲。

枯云脱下自己的厚手套給尹醉桥换上,他的手已经冰冷了,额头却滚烫。

“操你妈。”

枯云小声咒骂,抓一把雪扔出去,风把雪吹开,全都散开来了。枯云擦干眼泪,把尹醉桥拖起来,他的马还在,还能走。他把尹醉桥驼上了马背。尹醉桥的手垂到马肚子上,枯云在旁边走,两人的手撞到一起,指尖碰着,小心地互相搭住。

归途漫漫,在风雪夹击之下,他们两人一马行进得异常艰苦。今冬的这场雪,毫无管束,倾其所有,尽情蹂躏着东北大地。那素来吃苦耐劳的马儿也吃不消了,走了百来步,全身打起痉挛,前蹄两足一软,匍在了雪地上。枯云忙去抓起尹醉桥,尹醉桥瘠弱的身躯比起马来更耐不住这等冷酷磨折,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无论枯云怎么喊都喊不醒了。枯云脱下两件厚衣服,一件披在地上,另一件盖在尹醉桥身上,他的马倒在地上,硕大的鼻孔里窜出一小缕一小缕的热乎气。

马不行了,它的心跳都很缓慢,微弱。

枯云爬起身死命拽它的缰绳:“上回也是这样你也挺过去了,这回也行的!起来!起来,我们再走几步,再走几步就回去了!起来吧!”

灰马四足瘫软,浑身乏力,滚圆的眼睛耷闭起来了。枯云扑上去环抱住它的脖子:“走吧,回去吧。你不想回去?你帮帮我吧……”

马的牙缝里传来呼哧呼哧的响,枯云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多么微弱,多么轻微。他举目四望,如此多的白色原来形成的是如此厚重的混沌,宇宙中好像只有他们三个活物一般,觅不到同伴,找不出活路。

枯云看着他的马,灰马靠在他手旁。他又看看尹醉桥,他的呼吸比马还有微弱,枯云趴着听他的心跳声,几乎听不见。

枯云拔出了手枪。

他深吸一口气,雪花趁机飞进他的鼻子里,他呛得咳嗽。他用手捂住了马的一只眼睛。他依靠着它,两枪打在它的脖子上。

热血滚流,血上的烟气好似一辆蒸汽小火车开在路上,枯云收起枪,脱掉了帽子,給尹醉桥戴上。他把尹醉桥挪到了马脑袋的地方,用马給他挡风。枯云擦擦眼睛,他的睫毛上积了好多雪花了。枯云爬到马腹边,拿出了匕首。

他熟练地抱出了马的内脏,打断了几根肋骨,马的皮囊一下空出了好多位置,他把尹醉桥給拖了过来。他先給他宽衣解带,脱得只剩下一层贴身的衣物了,他将其余的衣服全都添在自己身上,把尹醉桥推塞进了马腹中。

忙到这里,枯云已是气喘吁吁,累得眼冒金星,满手满脸的血全都冰结住了,怎么抹也抹不去。枯云放下手,他堵在马腹伤口的地方,挡着风。

他还是憋不住要骂几句。

“操你妈……”

他看灰马睁大的双眼,他伏下来,眼里都是泪,但已经落不下来。

“你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他对灰马说,充满歉意,又充满怨,恨,懑。他意难平。

雪还是停下了。云都散开了,夜里,星星都出来了。

枯云用干燥的雪搓手,他的十根手指都冻成了胡萝卜似的了。他查看了下尹醉桥的状况,他手脚暖起来了,人还有气。

枯云愤愤:“命够硬的,怎么都能活下去!”

他坐在雪地上,整夜都没有阖眼。连星光都能刺痛他的眼睛。

天亮后,他把尹醉桥拉出来,重新給他穿好衣服,搀着他,拖着他,把他带回了茂县。

当日,枯云給范儒良写了封信,委托小田,快马加鞭送去小阳庄。

尹醉桥的命确实够硬,两碗热药汤下去,便醒转。枯云坐在他床边,尹醉桥看到他,靠过去亲他的手。

枯云不回应,他掀开了被子,手伸了出来抚摸枯云。枯云厉声道:“你不要命了??”

尹醉桥还应声说是,枯云骂骂咧咧,被尹醉桥拖进被窝。他们面对面抱在一起,尹醉桥給枯云手淫,然而枯云是没有任何反应的。他拉起自己的裤子,说:“别弄了。”

尹醉桥哪里是轻易罢休的人?后来几天里,他总是想着办法要来弄枯云,软硬兼施,他身体好了些之后就用嘴去舔吃他的阳物,但枯云始终疲软,硬也硬不起来,更别说爽快地射出精液了。

这天尹醉桥又来试验,他亲吻枯云全身,温和的吻无效,就用粗暴的啃咬来占有。枯云平躺着,侧过脸望窗外。是夜晚。

“别弄了,睡觉吧。”枯云说。

尹醉桥专心在他腿间劳作,用自己的大手盖在了他的脸上。他要他闭嘴,别说话。

这个时候,枯云的阳物忽而颤抖了下,似是打了个久违地战栗。尹醉桥一抬头,他看到自己的手捂住的不是枯云的嘴,而是半盖在了他的眼睛上。枯云亦茫然不解。

尹醉桥坐起来,找出一根布条,他蒙住了枯云的眼睛。

后半夜,枯云坐在炕床上玩油灯。他用火柴点起灯芯,瞧一瞧,又伸手过去捻灭,接着他又点上灯,又捻灭。

烛火不定,枯云对尹醉桥说:“我的马死了。”

“它回不来了。”

枯云掐住灯芯,看着尹醉桥,吹灭了火。

第25章 尾声

新年里,枯云置办了一样新物事——一台自行车。

县城里的人管它作“铁马”,两个大圆圈轮子,浑身都是瘦杆子。

枯云学了两天就学会驾驭这匹铁马了,他顶着摔青了的脸蛋,穿着棉袄棉裤欢天喜地地把铁马骑出了门。

他招摇地经过茂县集市,书院,医馆,驿站,皮桟。大家都和他打招呼,酒家门口的两个苏联人还拉住他,非得和他喝两杯“伏尔加河”才放他走。

酒能助兴,枯云骑得愈发顺遂,愈发地开心。

他骑出了城门,穿过田地。陈副官的妻子带着孩子在磨玉米面,挥手和他说你好,还说有空去家里吃饭,他的干女儿惦记他。

枯云骑过一段上坡,又溜下一段下坡。他绕过了一片坟地,在山坡高处眺望大树,松开了手,滑行下去。他欢呼,使劲吹口哨,摇头晃脑地唱着歌回到了茂县。

从一条弄堂里经过时,又遇到几条狗,这回是狗妈妈带着狗娃娃,他的铁马脾气也如钢铁般坚硬,一点都没有被狗吓着。枯云波动响铃,还把狗吓跑了。他大笑,捡起不知是谁掉落在地上的一串红鞭炮,挂在龙头上,晃悠着回到了家里。

他把自行车抬进院子里停放好。把鞭炮挂在了门前的枯树上,擦起一根火柴,缩着肩膀过去点上导线,扔掉火柴,立即跑到了屋檐下。

鞭炮一开始没响,烧过了两枚哑炮,忽地是炸开了,噼里啪啦乱吵。枯云站着看,火星和红纸屑随兴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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