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星(10)
凌珊吸入了太多的烟尘和热气,整个人都红通通的,头发和衣裳上都是灰,裙裾应该是被救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烧掉了一块。
经过御医一番查看,确定凌珊并没有烧伤的痕迹。
据冯将军所言,当时从来都在偏殿居住的凌珊突然去了正殿,不晓得在那里做什么,火起以后应该就是被困在了里面出不来。正殿是先灵接待客人的所在,没有人想到凌珊会到那里去,所以找了许久。
回去之前凌晏让人准备了更为平稳的牛车,坐在旁边看御医给凌珊施针。她的脸刚刚看到时还是灰白的,都是烟灰,现在擦拭过后好了许多,还是从前的模样。
牛车四周的车窗都打开着,供给通风,呼呼的冷风从外头灌进来,吹得凌晏的头脑发胀。
他一直端详着凌珊,发现她袖子底下露出了一小撮穗子,好奇地凑过去拉出来,一看是他们家嫡出才能配有的玉佩,顿时呆了一呆。
凌晏从自己的袖兜里拿出自己那一块,两块一比,玉的成色虽是相近,但却不一,“韬晦”二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雕饰也是一模一样。反过来看,一个“珊”字,一个“晏”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把太后接回紫微宫的第二天,天上飘起了鹅毛飞雪,一夜之间,天地皑皑。
朝廷放了朝,但凌晏还是和李越彬冒着大雪来到宫里与皇帝商议国事。
铜薰笼里,炭火烧得通红,火光忽明忽暗,红光星星点点,黄橙橙的铺散在龙纹屏风上。
宋湛靠着隐几,隔着透明的琉璃望到西池上浮冰覆盖着细细白雪,而如同柳絮一样的雪片不断在冷风中飞卷着。
他低头拨了拨铜手炉里的灰,头也没有回,“腊梅开好了,折一支送到太后那儿去吧。”
这声音很轻,凌晏听完往外头望了一眼,发现无论是宫女还是宦官都没有动静,李越彬也在外头俯首写字,专心致志的模样也是丝毫没听见的模样。
凌晏起身走到外面,招手叫来黄衣宦官,将皇帝的话传达给他,又道,“多折一支,送到这儿来吧。”
不多时,腊梅的颜色点亮了黯淡的房间,随着铜薰笼蒸起的暖气,也浮动了暗暗的香气。
宋湛幡然抬头,望向了手执卷章的凌晏,淡色的唇微微动了动,话却是过了许久才说,“我这些天,都在想一个名。”
凌晏手握卷章的手微微一歪,靠在隐几上,转眸望了过去。
只见宋湛伸出手指,点了一点面前的清茶,在小几上写下了一个字。
“胥?”凌晏歪头一看,不解道。
宋湛嘴角牵出的笑容太浅,不知有没有笑意,“嗯,凌胥。”
凌晏心陡然一跳,方知宋湛指的是谁,他蹙额思索片刻,问,“胥吏?”见他摇头,又问,“取万事胥备之意?”
“嗯。”宋湛靠在隐几上,眉目温和而忧伤,“音也好。华阁缘云,飞陛凌虚,俯眺流星,仰观八隅。你说,取什么字好?”
凌晏想了想,说,“既要盈满齐全,‘元齐’可好?”
“凌……元齐。”他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末了缓缓点头,望着凌晏说,“好,待他长成,连你家的玉佩,一同将表字送他吧。”
因为宋湛病重,体内又积累剧毒,说话一直低声细语,而凌晏的声音也是轻之又轻的,仿佛比炭火的声响再大一些,也是触犯。他垂着眼帘,静静说,“臣一定尽心培养靖西王。”
“从今日起,他就是你的孩子了。靖西王,迟早……”宋湛一言未尽,缓缓摇头,似是叹息,“将他交给你,我放心。”
他们说完这件事,便让李越彬入内讲几件朝中未理的事情。崇城既毁,废后便以庶人之礼立衣冠冢为葬,但鸿陵的陵宫,必须要重建。否则,既是对先帝英灵的大不敬,从今要陪葬鸿陵的皇太后和诸位大臣,也难以入陵。
明明人还活着,却早要安排将来要以何等礼仪入葬,偏偏其中还有自己,凌晏不免觉得有些滑稽。
说到后来,宋湛突然对他们说,“崇陵,也该准备好了吧。”
闻言凌晏和李越彬俱是一呆,面面相觑不知要如何回答。
“怎么?”宋湛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凌晏,“你能谈自己的陵墓,朕就不能了?”
凌晏喉咙发紧,嘴唇发干,半晌未答。
就在此时,李越彬转过头往外看了一眼,见到有人在外头等候,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
宋湛和凌晏一道望出去,只见是皇太后微笑站在门外,亦是讶然。
凌晏和李越彬面面相觑,继而同时看向了宋湛。
未等宋湛说话,凌晏就先跪了起来,说道,“那么,微臣现在就去安排。”
宋湛怔了一下,略带惊异看他站起来,讷讷点了下头,“好。”
李越彬看情形也知趣地起身告退。
他们经过凌珊身边时,都停下来,恭恭敬敬地拱手向其问候。
凌珊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那叫做“凌胥”的孩子,当天傍晚来到了公主府。
他一身粗布衣服,半点看不出是从西凉行宫而来的小皇子,牵着一个女人的手,迟迟不肯放开。
嘉善长公主坐在凌晏的身边,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愠意。但凌晏知道她是不快的,这与气量无关,哪一位公主会舍弃骄傲,欣然接受一个刺史家的庶女生下的孩子?
不过,嘉善跟了他十年,除了一个女儿外,不曾孕育男嗣亦是事实。她求过签、拜过佛,但相命的人说,她此生注定无子。
偏生此时宋沛羽又有身孕再身,明年就要临盘,若是男丁,这位公主的地位就微妙了。
认这孩子为己出,以嫡长子之名承欢膝下……凌晏不必多做规劝,嘉善自己就会想得明白。
“你叫什么名字?”嘉善问那孩子,语气并不和蔼可亲。
五岁的小孩儿眨巴了两下眼睛,怯生生地望着身边已经跪下的女人,见她一直低着头,自己没了主意,满脸通红,窘促地摇头。
嘉善皱眉,“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大概是嘉善面色不善,小孩子吓得眼睛通红,咬着嘴唇不知要说什么。
一座偌大的皇宫,久经风雨,少于修缮,甚至有漏风滴雨的情况。所有伺候的宫人,笼笼统统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人,人人称其为“殿下”,谁人敢造次只唤其名?凌晏甚至怀疑,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就叫做“殿下”,好在这孩童还是有些悟性的。
他沉默着,转眸望向了平静坐在另一侧的宋沛羽。她看起来比嘉善和善许多,大概是怀有身孕的缘故,慈眉善目,周身皆是母性的温柔。
宋沛羽正带着些许好奇看着这个突然来到家里的孩童,感知到丈夫的目光,遂道,“从今日起,你就叫凌胥吧,这是你父亲为你想的名字。”
小孩儿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环顾着堂上的所有人,最后把目光落到了凌晏身上,好像在那一个瞬间将他和“父亲”这个身份重叠在了一起,满怀期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