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夏侧过脸打量他,“季贤弟知道得不少嘛。”
季清也揶揄他,“赫连大哥口口声声说自己并非江湖中人,不过江湖上的事知道得也挺多嘛。”
赫连夏乐得与他抬杠,接道:“不过会些武功,认识几个江湖朋友,可不敢自称江湖中人。”
银发老人看两人斗起嘴,忙喊停,继续说起染血朱砂的事。那染血朱砂乃是千岁宫所制独门剧毒,官道上那匹乌骓乃是因为身中涂有染血朱砂的毒箭猝死而亡。再说千岁宫,江湖中人人都知他们有个杀人如麻的宫主,门下养着群死士,专接暗杀生意,上至朝廷官员,下到平民百姓,只要事主出得起他们开的价钱,什么人都帮你杀。
“不过只有马,见不着要杀的人。”银发老人觉得这事蹊跷,对赫连夏道。
季清喝了一大口茶,说道:“说不定要杀的就是匹马呢。”
他这话把老人逗笑了,摸着肚子埋怨花老板太磨蹭。赫连夏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尹庄主与他们无冤无仇,也不怕他们明日去丽泽山庄找麻烦。”
老人却不放心,带着些许隐忧道:“不请自来的事他们可常干。”
季清在旁默默喝茶,赫连夏瞥他,问他,“怎么不说话了?”
季清嘿嘿笑,说是自己听糊涂了。赫连夏这才与他介绍老人,道:“这位江湖人称‘无事不知,无人不晓’乾坤老人,明日丽泽山庄尹庄主招婿入赘。”
季清听了,忙给老人行个大礼,说什么不知前辈真身,方才若有冒犯还请包含。赫连夏听着头疼,问他都是哪里学来这些客套话,季清一板一眼说:“大师傅教的,作人得有礼。”
乾坤老人便问他师从何处,季清才要讲,花老板吵吵嚷嚷从屋后出来,端着个盛慢菜肴的托盘要给他们上菜。
赫连夏对季清努努下巴,“我这还有张喜宴请帖,你要不要一起来?”
季清愣了会儿,考虑片刻才答应下来。乾坤老人见状,问赫连夏,“你与这小兄弟是?”
赫连夏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三天前在路上捡来的。”
季清还想反驳,转念一想他说得也对,尴尬笑笑,取了筷子捧起饭碗扒了口白饭。
乾坤老人笑弯了眼,说道:“看你们挺熟,还当是你表亲。”
赫连夏舀了碗汤,听乾坤老人问起寻人的事,道:“这位季贤弟帮了我个大忙,等明日喜宴一过,我就与他去白家。”
“白家?”乾坤老人凝眉,“世代行医的江南白家?”
季清嘴里塞满饭菜,顾不上说话,冲着乾坤老人一个劲点头。乾坤老人看他咽下嘴里东西,又问他,“还没请教小兄弟名号。”
季清咧嘴笑,说道:“在下姓季名清,才出师,还没能在江湖上混出个名堂。”
乾坤老人和赫连夏都没拿他当外人,还和他说起丽泽山庄尹庄主的轶闻趣事。
丽泽山庄就在这洛城里头,建在洛城西山脚下,山庄颇大,头一回进去要是没人领着,多半是要迷路。庄主尹方胜早年开过镖局,后来作起钱庄生意,分号开了好几十家,买卖作得很大,都说他是江湖第一有钱人。如今生意上的事他也不再插手,全权交给长子尹林,自个儿和发妻林琴一心一意在丽泽山庄种花养草,过着闲适生活,偶与江湖朋友小聚,聊得话题也无非是他那调皮女儿。
尹方胜膝下一子一女,长子尹林为人端正,千金尹云绣聪明伶俐,生得娇俏可人,却是个麻烦精,人人都喊她“疯丫头”。人说猫有九命,乾坤老人却道:“疯丫头闯过的祸,愣有九条命也早全赔进去了。”
尹云绣偷过皇宫里的宝贝,砸过蓬莱岛主私藏四十年的清泉美酒,跑去华山剃过华山掌门的胡须,年过双十,因这个性,却还没许上人家。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全被尹云绣给捉弄了遍,两年前便再没人敢上丽泽山庄说亲。尹方胜每每谈及此事都是长吁短叹,无可奈何。
季清觉得有趣,从来都只听说男子顽劣,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有如此的女子,他央着赫连夏讲讲那入赘的男子,想来也应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人物。
赫连夏提到这人,思忖片刻才开腔,道:“我没见过这人,名字也不熟,或许乾坤老人知道一二。”
乾坤老人也是摇头,道:“尹庄主与我说那人是名门之后,报上姓名却是从未耳闻,不过……”乾坤老人笑着放下碗筷,顿了会儿,道:“明日自能见到,再说,好歹疯丫头也是找到了人家,尹方胜那老狐狸不摸清对方底细,怎么肯摆这喜宴?”
赫连夏点头称是,花老板站在柜台里面合上帐本,笑着看三人,“你们三个大男人,说了一晚上别人是非,也不嫌累。”
赫连夏笑了笑,“看来花老板像是知道些什么?”
花老板翻个白眼,摇了摇饮空了的酒壶,踩着虚浮的步子走到三人面前,撑着木桌,无神的眼将他们一一扫过,说道:“疯丫头的相公是她自己找的,是个穷小子,孤儿,连家都没有。”
季清心道:“看来是尹庄主怕脸面上过不去,才推说是名门之后。”
赫连夏望了眼屋中灯火,说是吃饱喝足,要回房休息。花老板摇晃了两下`身子坐下,说是还剩下间客房,问乾坤老人今日可要在这里歇息。乾坤老人先谢过他,随即道:“花老板有心了,我那外孙女在青山楼住下,让我也跟去那儿住。”言罢,便起身告辞。
花老板闻言笑了,朝着还在喝汤的季清努努下巴,“一个两个都要走,你留不留下来和我喝一杯?”
季清笑着看他酒壶,说自己酒量不佳,两杯下肚便分不清东南西北。
花老板看赫连夏和乾坤老人都离了席,冲着季清挤眉弄眼,“带你去个好地方喝酒。”
季清看店中只剩下他与花老板两人,忙说,“烟花之地我可不去。”
花老板哈哈大笑,指着季清鼻子说他胆小。季清辩说自己是正人君子,从不踏足花酒柳巷。花老板瞧他便是个没正经的模样,却还说得一本正经,笑着对他道:“哪里是要带你那种地方,你随我来。”
季清收起那认真表情,也跟着笑了,对花老板道:“方才与花老板说笑,倘若真要带在下去什么楼什么阁的,在下也正好看看这世间百态嘛。”
花老板伸手扯他脸皮,问他今年多大。
“七岁上山习武,已有十年。”
“年纪不大,脸皮倒挺厚。”花老板拍拍他脸颊,起身领他往屋后走,两人穿过灶间去到天井。是夜月圆,群星闪烁。天井中放着石桌石凳,桌上摆着棋局,季清瞥了眼,却是个残局。两人相对坐下,花老板走去灶间拿来两壶酒,也不给酒杯,让他对着壶口饮便是。但瞧他喝下一口,眉毛都皱成一团,花老板笑着说道:“行走江湖,不会喝几口酒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