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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 ——
放一些非常非常短的短篇,因为内容有可能会很奇怪,所以就用了怪这个名字。
1.《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你》
舞台上有一棵树,不是道具,是扎根在舞台里的树。原本那个地方是一个大坑,后来就长了一颗树出来,从前很瘦很细,不比阿满的中指粗多少,现在已经长成一颗撑破天花板的大树了。其实也不能说天花板是它撑破的,它是被敌人的炸弹砸破的,一个窟窿,看上去和舞台上的坑差不多大,那都是距离感造成的错觉。
阿满知道那个窟窿可大了,他爬上去过,和阿贵一起,去年的时候他们打算修缮剧院,背着工具箱,吊了好多木板上去。木板都是从没人住的空屋里拆下来的。桌板啦,地板啦,橱柜门啦,什么都有,花里胡哨的,有块门板上的明星海报还没撕下来。阿贵说撕不下来,阿满没拆穿他这谎话。
海报上的芳芳多好看啊,黑色的大波浪,亮晶晶的桃花眼,微翘的鼻尖,涂得粉粉嫩嫩的嘴唇。他们部队里的年轻小伙都喜欢芳芳,漂亮的姑娘像山上的鲜花,迎着阳光开在高处,令人心驰神往。
天花板上的窟窿被各式各样的木板补好了,就和阿满一条破牛仔裤上的补丁似的,不过牛仔裤的补丁上可看不到漂亮的芳芳。阿满和阿贵修好屋顶之后坐在剧场里仰着头看芳芳,那天天气很热,剧场里没有通电,他们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阿贵说你看芳芳的连衣裙,左面袖子没卷好。阿满跟着他的指示去看,确实没卷好,一深一浅两个色调。
然后天花板上的窟窿就又被砸破了。这回不是炸弹,是飞来的一根钢管。大概是哪里发生的爆炸把它弄到了这里。阿满看了看阿贵,阿贵惊魂未定,拍着胸口说吓死人了。阿满笑他胆子小,他们收拾了工具箱,两人合计决定不再给天花板打补丁了。空着也挺好,比如现在一仰头就能看到星星。
“你能认得多少星星?”阿满问阿贵,讨了阿贵身上最后一支烟。
“可多了,肯定比你多。”阿贵嘻嘻哈哈给他点烟,他从小认星星就比阿满强,阿满不长记性,方向感差,分不清东南西北,打仗的时候和他一个编队,阿贵总担心他一不留神就跑到了敌军的辖区。
“那你说说那树枝上的是什么星?”阿满仰着脑袋,指向伸在空中的枯枝,它像是老人嶙峋的手指,指尖托起一颗明亮的星。
“那不是星星,是飞机,你看还会动。”
“我们是不是错过了最后一班撤离的飞机。”阿满仔细算了算,确实已经过了基地最后的撤离时间。
“是的。”阿贵看他点了烟却不抽,嫌他浪费,拿过来放在嘴边自己嘬了一口。
“这个你比不上我。”阿满在空中比划。
“烟圈。”他说。
阿贵轻声笑,学着他伸长腿,半个人都陷进椅子里。剧场里的椅子从前坐着特别舒服,兴许是拿时候他还小吧,靠在椅子上椅背高过他的头顶。阿满那时候比他高些,他们两家是世交,总在一起玩儿,高中大学都是同一所,后来还一起当了兵。他现在已经高过椅子许多了,也比阿满高出了半个头。
阿贵吐出个烟圈,没维持多久就碎在了空气里。到了晚上这地方的空气就像刀,能劈开一切东西。阿满抓着椅子上的绒问他,“这叫什么材质来着?”
“不知道。”阿贵摇头,“一开始全是蓝色的,后来都换成了红色。”
“对,对,我记得,演了出《绿野仙踪》后就全换成了红色,可真奇怪。”
“我这儿还有点水,你要喝吗?”
“你喝吧,我不渴。”阿满开始弄自己的手指,指甲里嵌了许多黑色的污垢,他试图用地上捡到的玻璃碎渣挑出来。
阿贵问他要不要抽烟,阿满说还是算了,他指着自己的喉咙说,“会从这里漏出来。”
“你试试,我看看。”
阿满不再说话,他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双手在膝盖上擦了又擦。他瞥了眼地上的芳芳,那根从天而降的钢管穿过了她的漂亮脸蛋,它的顶端已经开始生锈,芳芳也开始腐烂。在过些日子,她也将融入这废墟之中,别人再看不到她的美。
“你说打完仗之后你打算干什么?”阿满好奇地问阿贵。
“种葡萄吧。”
“和你爸一样开酒庄?”
“也许吧,那你呢?”
“不知道,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全世界都一样。”
“总有不一样的地方吧,那个瀑布,画册上看到的,我想去那儿看看。”
“别说话了。”阿贵坐直了。
“援军不会来了,我们回不去了。”阿满歪着脑袋说,他脖子上的血流到了肩上,他抓了抓阿贵的袖子,“有些疼。”
“腿还是脖子?”阿贵问他。
“脖子。”阿满对他笑了笑,“腿没有感觉了。”
他的腿被地雷炸飞了一条,能撑到现在已属万幸。
“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谁?”
“不知道,一直在和我们打的人吧。”阿满说,“这里现在是他们的领地了,他们会来吧。”
“也许吧。”阿贵把烟头扔到一边,喝光了水壶里最后几口水。他检查着自己和阿满的随身武器,阿满的眼神已经涣散,眼皮耷拉着,他脖子上的伤口流出来的血给蒙着一层灰尘的红色椅背涂上了一层湿漉漉的红色颜料。
“还剩最后一颗子弹。”阿贵说,他在阿满最喜欢的左轮手枪里找到了最后一颗子弹。
“用它干点什么吧。”阿满闭上眼,轻轻叹出一口气,“这可不是留给你的。”
每次和阿贵一起出人物,他的左轮里永远都放这么一颗子弹,留给他自己的子弹。他希望阿贵别用它。阿贵靠过去亲了一下他干燥的嘴唇。
“天黑了,该睡觉了。”
他们互道一声晚安,阿贵看了眼手表,其实天快亮了,可他看不到了。他想和阿满一起待在黑夜里。这事可真奇怪,他从小就追着阿满长大,跟在他身后,后来他比他高了,他枪法都别他厉害了,到最后还是阿满走在前面,他只得跟在他屁股后头,连喊他走慢些他都听不到,他只得自己跟上去。
他吞下了最后一颗子弹。
---完---
2.《D》
L小姐的尸体被发现后,住在别墅里的人陆陆续续聚集到了她的房间里。
L小姐的父亲,也就是L先生,与我父亲在战争年代曾是战友,他们赶上了战争的尾巴,参军没多久长达数十年的战争便结束了。人们沉浸在久违的和平中,衣衫褴褛的女人们灰头土脸地坐在大炮边上,怀里抱着同样灰扑扑的孩子,她们放声笑,捡起地上的炸弹碎片,子弹壳,然后又高声哭。城市没了,村庄也没了,哪里都是一样,和女人怀里孩子一样,灰蒙蒙的,看不出表情。在所有人还坠在这灰雾中,不知该去往何方时,父亲和L小姐的父亲白手起家,做起了运死人的买卖。后来他们又卖棺材,倒腾墓地,开发房地产。我出生时,父亲和L先生已经散伙,各自在不同领域均有所成。我母亲并不喜欢L先生,L先生的公司因为经营不善的缘故,几年来都在勉强支撑,母亲总说他觊觎父亲公司股票,想要重新插手父亲公司业务云云。我对公司,董事会,股权这类事不敢兴趣,母亲的抱怨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父亲对我脾性心知肚明,亏得大哥精明能干,我这个次子,从小便过着自在逍遥,无拘无束的懒散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