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香雪海(13)
岑宝楼往桥上走,说道:“和一些兵。”
女孩儿跟着他:“赌什么?”
“什么都赌,香烟,巧克力,军粮,军靴。”
“赌什么?”
“什么都可以,色子,二十一点,还赌过抽鬼牌。”
“抽鬼牌要怎么赌?你做赌局?”
“就赌别人一定会抽到鬼牌。”
“一定会?你赌这个不会输得很惨吗?”
岑宝楼停在桥上,笑着看女孩儿:“我运气比较好,”说完,他就改口了,“赌运比较好。”
女孩儿已经走下了木桥:“你爸妈也不管管你?”
岑宝楼还在桥上,看着桥下一条浅浅的细流,说:“我人生里第一次赌就是和我妈赌,我输了,她管不了我了,她可以专心管我弟弟,专心和她的老公过好日子了。”
那是他十岁生日的时候,他坐在家里的窗台上,母亲说,你下来。他不说话,母亲又说,有本事你就跳下去!他说,好。他赌母亲会来抓他的手,他输了,他从五楼摔下去,断了一条胳膊,昏迷,被邻居进医院。他醒来后就从医院溜了出去,再也没回过家。
从此,他赌运亨通。
女孩儿问他:“你爸呢?”
“大概在那些人里吧,不知道。”他扫了眼那群流浪汉,也走下了木桥。
他们来到了海边。沙滩上能看到一些被海浪拍上来的塑料瓶,海草和水母。女孩儿背着手,小心地避开一堆水母,说:“我们都是被人挑剩下的人。”
沿着沙滩走了一阵,他们就从另外一个出入口出去了。路上又遇到了一些野狗,又遇到了一个捡垃圾的孩子,有些像刚才见到的那个,又有些不像。
岑宝楼和女孩儿走出了湖滨公园,公园外已经有水果小贩支开摊位切木瓜和西瓜了。女孩儿买了两袋木瓜,给了岑宝楼一袋。两人站在水果摊前用细长的竹签吃木瓜,女孩儿忽然笑了一声,说:“说不定你们以前发生过一些不愉快,你伤她很深,她整容回来报复你。”
岑宝楼说:“有可能。”
女孩儿说:“我要回去睡觉了,你送送我吧。”
岑宝楼点了点头,他把她送回了宿舍楼下,女孩儿把伞给了他,转身进了学校。她回了一次头,岑宝楼和她挥了挥手。女孩儿跑开了,裙摆鼓起来,像一朵花。
岑宝楼坐公车回了家,路上,他睡着了片刻,到了家,上了二楼,睡眼惺忪,就看到褚晶晶站在她的房门前抽烟,乱糟糟的头发上插着一柄梳子,丝绸睡袍满是褶痕。她朝岑宝楼的卧室抛去个眼神:“她走了。”
岑宝楼手里还剩半袋木瓜,他问她:“你吃吗?”
褚晶晶伸手拿了一块木瓜放进嘴里,看着他手里的伞问道:“外面在下雨?”
岑宝楼摇摇头,打开了伞,一张纸从伞里掉了出来。他捡起纸,凑在灯光下看,褚晶晶也靠了过来,一字一词地念纸上的字:“同学,你也在理工大学读书的吧?外面雨很大,你没带伞吧?我有伞,我们一去回去吧。”
纸片放得大约有些久了,已经开始发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了。褚晶晶大声笑了出来。岑宝楼把纸片重新卷进伞里,收起了伞。褚晶晶收住了笑容,嘴角抽搐了几下,像是想要维持笑容,却力不从心,她说:“进来坐坐吧。”
第二章 (4)
褚晶晶的房间也是不过方寸的地方,和岑宝楼的家徒四壁截然相反,她的房间里挤满了家具,家具上又堆满了东西:一张屏风上兜头兜脑地全是衣服,一把扶手椅上搁着好几摞书,墙上挂着明星海报,挂历画报,一张梳妆台上全是些瓶瓶罐罐,还有几只插着假花的花瓶,装在玻璃罐里的熏香蜡烛,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各种乱七八糟的装饰品散落在房间各个角落,就连褚晶晶身上也都是配饰,戒指耳环,项链手表,把她装点得好似一个首饰商店橱窗后面的假人模特。
窗帘拉得密不透光,这间房间没空调,两台电风扇正对着一张单人床不停送风。褚晶晶坐在梳妆台前翘着二郎腿吃木瓜,用手里的香烟点了两根熏香蜡烛,扇了扇风,问岑宝楼:“小超问我要你的电话,他找你干吗?”
岑宝楼打了个喷嚏,蜡烛的香味太刺鼻了,他揉着鼻子说:“我还在想她是怎么有我的号码的,”他顿了顿,解释道:“我是说香杏林,不是说小超。”
“你说这名字是她的真名吗?”
岑宝楼一笑:“你说呢?”
“我说?”褚晶晶一抬眉毛,摇头晃脑:“假作真时真亦假。”
岑宝楼坐在了那张单人床上,抓了只毛绒兔子过来,挠着它的耳朵问:“阿乐呢?”
褚晶晶摊了摊手,这时,梳妆台上的一只手机乱震,她拿起来一看,冲岑宝楼笑了笑,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说曹操曹操到。”
她接了电话,起先靠着梳妆台用手指卷着头发,笑盈盈地,没说话,后来她的脸唰一下就白了,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抓下头发上的梳子一遍遍刮着睡袍,在原地转起了圈,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她打着哆嗦说道:“我马上过来!马上过来!!”
岑宝楼问了声:“出什么事了?”
褚晶晶没回答,抓起床上的皮包慌里慌张地就冲了出去。岑宝楼跟着跑出去,跟着她下楼。褚晶晶有辆电摩托,上下班代步用的,平时从新美华回来就把摩托车停在楼下。她下了楼就朝着那辆电摩托跑过去。岑宝楼还跟着她,褚晶晶看了看他,神情紧张,却还是一声不吭。岑宝楼坐上了后座,两人驱车往东赶去。
“阿乐出事了!”褚晶晶在路上大声说。
岑宝楼摸出了烟盒,逆着风点了一根烟,也大声地说话:“在哪里啊?”
“国王街的海鲜市场!”
转眼他们就到了国王街,街道的名字气派响亮,却是条羊肠小道,两边全是大排档,摆满了桌椅,别说摩托车了,自行车都很难在里头通行。褚晶晶找了个地方停了车,指着一个红色的顶棚说:“那里!!”
她和岑宝楼快步朝着那红色顶棚过去。
凌晨四五点的光景,国王街上热闹极了,颇有几分赌场内不分昼夜的风范,各家的炒菜师傅或是打着赤膊或是单穿着背心,每个都是满头大汗,人人都有一手颠勺的绝活,一口大铁锅下的火焰窜得老高,蒜香酱香扑鼻。
天上挂下来一串一串灯泡。
褚晶晶和岑宝楼到了那红色顶棚下,这是间挂着“蔡氏小炒”的大排档,十来张桌子沿着一大排陈列着各式生猛海鲜的玻璃鱼缸摆放,桌子都坐满了,食客们不是聚在一起喝酒划拳,就是说笑着打边炉,四周热气腾腾。岑宝路擦了擦汗,褚晶晶也是出了一身的汗,她望着一张圆桌,那圆桌边只坐着两个男人,一个年近中年,平头,短脖子,穿黑色紧身t恤,满脸粉刺,脖子上挂着金项链,手腕上戴着金表,抓着一双金色筷子,正吃小炒皇,另一个男人则低垂着脑袋,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封面上印着一个硕大的英文单词:la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