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再忆香雪海(21)

作者:ranana 阅读记录

理查拍拍屁股走了。英子充当翻译,那群韩国赌客听了,有的用英文喊“crazy”,有的不停摇头,有的指着赌桌唾沫横飞。

那半秃男人一摆手,一众韩国人安静了。男人抬起眼睛看着岑宝楼,抽了三张牌。

岑宝楼很快就决定了要抽哪张。他翻了牌,指指钱,指指小蕾,起身就走。

他走到楼梯上时,听到了一声哀嚎,紧跟着的是一阵哗然。

小蕾抓着一大把钱追了出来,急忙喊住岑宝楼:“钱你不要啦?”

“你拿着吧,请你喝珍珠奶茶。”

小蕾笑着说:“下次再来啊!听说日本花牌又是不一样的玩法,你会吗?”

岑宝楼没回答,挥了挥手,皱起了眉头,走了。他不得不开始思考今天赢的这么一大笔钱该花去哪里了。

他先去龙宫吃了顿龙虾三吃,接着遇到路边募款的护林组织,他本来想都捐了的,转念一想,剩了一些钱,包进了一个白信封里,去了杏林药铺,塞在了药铺的卷帘门底下。

药铺屋檐下的白灯笼拿了下来,药铺还是没开。岑宝楼猜测,那天有人看到香杏林戴孝或许是因为那天,她的外婆下葬了。

他仰起头看了看楼上,没有灯火。没有人守夜了。月亮出来了,他又想去香雪海坐坐了。他便去了新美华,他身上一毛不剩,径直去了香雪海。

晚上的中餐馆门可罗雀,除了他,就只有一家四口,像是一对夫妻带着孩子和老母亲出来旅游。女的不分长幼,都穿花裙子,男人和五六岁模样的男孩儿穿的是图案近似的夏威夷风情浓郁的短袖衬衣和短裤衩。四人围着一张圆桌坐着,正看菜单。

岑宝楼坐在了他们边上,就要了一杯冰水。他是熟客,只喝水也不会有人赶他走。

那一家人确实是来旅游的,点完了菜就聊起了明天要去逛什么景点,是去免税店,去海边,还是包车去附近的雨林里徒步。年轻的女人拿中国护照,丈夫是泰国护照,她和丈夫一直在中国生活。年长的女人在曼谷出生长大,最近几年也一直在广州生活了。

广州湿热。广州和曼谷有些像。

哪里都不像洋市。洋市像一座岛,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濒临溺水的人。他们在这里上岸,在这里游荡,即便离开了这里,他们也会一次又一次地回来。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感觉到濒死时那最强烈的求生欲。很多人早就不记得家是什么。这里是所有异乡人的家乡。

服务生给岑宝楼加水时,小风领着好运舞狮队的一群人进来了,他看到岑宝楼,热情地挥舞着手臂,小跑着过来了。

岑宝楼有些意外:“这么晚了还有节目?”

小风坐下了,说:“对啊 ,十点的时候,五楼珠宝展闭幕啊,还有什么慈善捐款的环节,我也不清楚,反正老赵找我们来表演,给了餐券。”他一看桌上的冰水,笑着问:“下班了?吃宵夜?不然一起?”

边上那桌的那个年长女人看了岑宝楼一眼。

岑宝楼忽然和小风说:“我和你说过过吗,我十岁的时候,从家里的窗口跳出去,手摔断了,从此这双手就像开过光一样。”

小风眨巴着眼睛,摇了摇头。

岑宝楼继续说:“我和别人赌面包,赌花生,赌纸箱,赌各种各样的优惠券,我还在公园的湖边,从一个穿花裙子,撑阳伞的女孩儿手里赢过一条宠物狗,那条宠物狗大约还是迷恋家的感觉,在公园里跟我睡了一宿之后就跑了,也不知道它有没有找回家去。”

他说:“我有个弟弟,不知道他有一双怎样的手。”

“麻烦加水。“隔壁桌的年轻男人掀开了茶壶盖子,反过来盖着,举起了手。他的手指修长。他有一双漂亮的手。

墙上的装饰镜里映出岑宝楼和那一家四口人,影像错位了,他们仿佛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

小风说:“我妈妈很早就得病死了,我不知道我爸是谁。”

岑宝楼笑了笑:“你也不用用你的伤心往事交换我的伤心往事,我只是心血来潮,突然想起这些以前的事,正好你在,我就讲给你听听,你不在的话,我就讲给别人听,有些事情还是想讲出来。”

小风说:“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好像有种奇怪的磁场吗?”

“磁场?”

“就是所有人都会被一种无意识的,一种盲目的热情控制。”

“赌场就是这样的。”

小风说:“我不是说赌场,我是说洋市。”他问岑宝楼:“你喜欢这里吗?”

岑宝楼说:“还可以。”

“有哪里不满意?”

“认识的人好像一下子就会不见了。”

“看不出来你喜欢长久一点的人际关系。”

“也不是,只是觉得佛经好像写的是对的,好像应该信一信佛,但是……”

“但是?”

“但是信了佛,就不能赌了,赌是嗔。”岑宝楼问小风:“那你喜欢洋市吗?”

“喜欢啊。”

“为什么?”

小风哈哈直笑:“我就是喜欢那种大家都被什么东西操纵着的感觉!”

他看着岑宝楼:“你想过回老家吗?难不成在这里赌一辈子?”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些,仿佛在自问:“一个人的赌运真的能亨通一辈子吗?”

岑宝楼笑了笑,眼角瞥见镜子里那邻桌的年长女人提着筷子,不停往男孩儿的碗里夹菜。她看上去很幸福。她的家庭看上去很美满,没有任何缺憾。

他突然想起搬家之后,有一天晚上,他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面多了一盒创口贴。他和阿福师租的两居室,厨卫齐全,他的房间里现在就只有一张床,一只衣柜,还有衣柜上的一只皮箱子。阿福师会自己做饭,厨房冰箱里都是食物。他又不好意思去问阿福师是不是错把创口贴放进了冰箱,怕伤害了他盲人的自尊。他怀疑是自己梦游的时候干出来的事,于是他就去问阿福师:“我睡觉是不是梦游?”

阿福师说:“晚上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他问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岑宝楼转移了话题,问起阿福师那天和香杏林一起在香雪海吃下午茶时怎么突然走了。

阿福师笑着说:“那天我们三个宜乔迁,过了中午十二点,我们三个的八字就不宜聚餐了。”

阿福师问了声:“最近都没见过她了啊?”

“没见过了,她说她是来给外婆奔丧的,我猜她外婆的头七早就过了,七七也快过了,她可能走了吧。”岑宝楼说。

然后,他又想起大约五六年前,他在褚晶晶的房间里睡觉,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人的手碰到了他的手。他听到有人在他身边哭,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夜深了,香雪海外的海面上一整片却都是白的。

小风看着窗外说:“好不真实的感觉。”

岑宝楼点烟,擦打火机时第一下没点上,第二下才擦出火苗。小风回头对他笑了笑,皱巴巴的右半边脸有些狰狞。邻桌的孩子捂住了眼睛躲去了父亲身后。

上一篇: 下一篇: 她是我的命

同类小说推荐: